在一星期後,我跟迎峯和諾言來一次聚會。
我們約在佐敦道蘋果遊戲機中心見面,我抵達時,迎峯正坐在一架打麻雀遊戲機前,他贏了五十多局,正一局一局地消磨着。
我見他在抽醇健牌,搬了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龍哥,你何時變得如此不堪?」
迎峯敏感地道:「抽煙又不是抽大麻!」
「抽煙沒問題!」我將自己的萬寶路擲在機面上,「但不要抽女人煙嘛!」
「甚麼?」迎峯苦笑,「健牌是女人煙?」
「健牌是女人煙!」我肯定地說。
「你聽誰說的?」
「李琤!」我衝口而出,卻又馬上後悔起來,我不該破壞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甚麼李琤?」迎峯笑了,「我只知誰是李小龍!」
我也笑,但看到他的眼神,我突然笑不出來。
我再說一遍:「李琤呀!六年級坐在我鄰座的李琤呀!」
迎峯拍拍額角,「哦,那個舞小姐的女兒!」
我搖搖頭,相當相當的失望,「你完全忘記了誰是李琤!」
「小學裏那麼多人,我怎可一一記住?」迎峯呵呵地笑,「我只記起學校校花叫陳雅芝。全校最恐怖的女同學叫譚愛芝!」
我忽然之間無言以對。
 
 
與龍虎二兄約會後的翌日,李琤找我出來,她告訴我她母親有兩張戲票留下給她,五時半在戲院大堂等。我早了一個小時到達戲院,不出所料,見到李琤在那一條長長的人龍排着隊,直排出戲院門外。


我走到她面前。
「我們不要看戲了。」
李琤呆上一呆,想不到騙不了我,她手上根本就沒有戲票吧。
「我沒有心情。」我說:「走吧。」
李琤點點頭,與我中途離隊。我倆在快餐店坐下。
「你是否有甚麼話要跟我說?」李琤看着我。
我看着桌前的凍咖啡,「是的,就是有關妳找我出來想詢問我的事情。」
「迎峯一定對你說了甚麼。」李琤似問非問的說。
「妳仍很喜歡他?」我問。
「你在明知故問。」


「能否忘記他?」
「可以。」李琤歎口氣,「除非我知道自己全無機會。」
「忘記他吧。」我將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說:「忘記他吧。」
李琤有點悲傷地笑起來了,「起碼啊,他還記得我是舞小姐的女兒。」
我怔住,「我那一刻真想向迎峯面頰揮拳。」
「我母親的而且確是舞小姐,現在升職做『媽咪』。」李琤臉上掛着那個笑容,「我一直以她為榮,她身兼父職養大我和妹妹,一萬個人誤解了她,還不及我諒解她的萬分一。」
「但迎峯他——」
「小明,你可知你在小學裏有個花名?」她突然說。
「是甚麼?」我奇怪。
「獸明。」
「獸明?」我奇怪:「為甚麼?」
「你們自稱龍虎豹三兄弟。」李琤說:「女生們在背後叫你們獸峯、獸言和獸明。」
「妳是否聽錯了?」我苦笑,「『獸峯』和『獸言』這兩個名字改得真貼切。我卻因為身材瘦削,所以叫『瘦明』,不是『獸明』啊。」
「沒有錯啊。」李琤一直笑,「你的花名是由我起的。」
「甚麼?」我瞪目。


「簡稱罷了。」李琤擺擺手。
我走過去扼她頸子。
「非禮!」她笑着大叫。
全間快餐店的人類皆轉過頭來,我才滿面通紅的放開了手。
「現在你明白了沒有?迎峯對我仍有印象。」李琤浪蕩地淡淡微笑,「最難過的是自己在所暗戀的人心中全無印象,提起自己名字不會知道,用上老半天也不能記起,這才是真正悲哀,但他因我做舞女的母親而對我印象特別深刻,那不是好事嗎?李琤其實並不重要,我只希望給他的記憶是一張無名字的臉。」
我聽到她這麼說,實在無言以對。也許,在這麼的一刻,我也同時想到了陳雅芝吧。
我倆在地鐵站月台的兩邊分別。
「有個要求。」她說。
「說。」
「以後不要在迎峯面前提起我名字。」
「為何?」
「只是個要求。」
我點點頭。她那邊的列車先到,她上了車,車門關起,她隱沒在車廂中,並沒有隔窗與我揮手道別。
我知道她有多難過。
編了很多藉口,支持迎峯記不起自己是個值得讚頌的優點,但她快樂嗎,我只知她堅強。


——堅強的人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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