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人的也許是心境,月色只是陪襯,只屬於我們二人靜默世界的怖景板。
 
把清琴送到樓下大堂後,每望著她那抹身影,一個回眸的淺笑,不捨的離情依依,
都氾起以後再也不願目送她離開,消散於我視線範圍的憧憬。
 
待了一會,然後我拖著堆滿想念沉重的心,不再屬於自己的那雙腿緩步歸家;
 
拉開長滿鐵銹發出刺耳聲的大閘,推開那道木門,眼前客廳亮著暗燈,
望見媽媽在梳化上坐立不安的看著晚間新聞報告,雙拳緊緊握著,
當她聽見我回來的時候,徐徐地走到我面前,堆出一個牽強的笑意,


 
「馬仔,返黎啦?」
 
說真的,我從沒有看過媽媽如此發愁,就算輸了許多麻雀錢依然臉不改容;
 
有見及此,我憂心仲仲的問道,
 
「阿媽,搵我有事?」
 
她微微低頭,支吾以對地回答,


 
「……算係既。」
 
「做咩事呀?」
 
她眉頭皺著,跟我互相凝視愣住了,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氣,放鬆下來,
 
「無,遲下至再同你講啦,都係一啲「小事」。」
 
「你…..有咩唔怕同我講?輸左好多?」


 
媽媽聽到後不屑的嘖了一聲,
 
「你個衰仔真係呀,你阿媽我依家玩親都係三四百咋。」
 
我不禁挪喻著她,
 
「三四百萬呀?哈哈。」
 
「正一衰仔,今日做咩咁夜呀?」
 
「無…..」
 
媽媽報以一個似有還無的微笑,
 


「媽媽都後生過,有時候年少情深未必係一件好事。」
 
我明白媽媽的憂心,不過我卻胸有成竹的答道,
 
「有一啲情,係與別不同嫁,哈哈。」
 
我心裡暗自說道,至少,我們堆積了兩輩子的緣份。
 
我知道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與眾不同命中注定的一對。
 
這樣的回答使媽媽嘆了一口氣,只是苦笑的看了我一眼續說,
 
「我都…..希望係啦,係呀,聽晚你爸爸會好晏返呀。」
 
提起爸爸,他在夢境中出現使我錯愕,更因我倆的父子情也有著如此淵緣感到驚訝。


 
「佢唔係返左工咩?」
 
「佢…..返公司執埋小小手尾。」
 
「原來係咁。」
 
「咁馬仔,阿媽訓啦,早抖啦,你都早小小訓啦。」
 
「係,知道。」
 
走回了房間,輕撫了右肩逐漸消散康復的瘀患,打從心底的甜笑了出來;
 
一切不論現在或是過去,都猶如一場幸福的美夢,美得有點童話,
幸福的有點像一個故事,更使我生怕突然有一天夢醒了過來,


張開雙眼再也見不到那位一顰一笑皆現柔美,一顧一盼莫不生姿的麵包店女孩,
所以每分每刻都使我銘記著她風雅綽約的氣質,樸素無華的打扮卻有一股恬靜優雅,
白皙軟滑的皮膚那種質感,紅潤的小嘴配上香甜得恰似剛熟透的草莓,
使人狠不得立即輕咬一口,同時卻生怕再會使那顆草莓「受傷」。
 
回想起曾經每晚於夢中見到的女孩柔嘉,偶然間出現於我眼前,對我的第一句寒喧,
 
「我叫杜清琴。」
 
我們曾以清脆的琴音訂情,她今生取名為一個琴字,
以馬形木雕刻為約定,這輩子我們卻以一個馬字來相認。
 
她的一聲你好,就這樣愛情來了,專屬我們二人的春天來臨了,
將她擁入懷中,互相凝望著對方,傻傻地相望而笑。
 


我期盼著,希冀著永恆的春天,不溫不熱,細水長流,合適我們的愛苗滋長。
 
視線不其然轉向擺放於書桌上的全家福,看著爸爸嚴肅中帶著慈祥的笑容,
片刻間,腦袋閃過一秒劇痛,傳出一陣耳鳴……
 
耳嗚化作潺潺的水聲,眼前的書桌換成一處黑夜中的山澗,
我依傍在頑石半躺著以石為枕,殘月柔美的對我微笑,
雖然只知身在汴京城外的郊野,跟她的距離卻遠得如像二萬六千里,
山與山包圍著我,給我一個寂寥的擁抱,風聲水聲猶如她的琴音,
一邊聽著,一邊惦念著,同時卻因不能保護她而被自責苦苦煎熬。
 
從耶律楚忠口中打探得知,現在的我根本回不了汴京,回不了她身邊。
因為金軍經已把汴京城重重圍困,估計不用半個月,即能把汴京城攻破。
 
幻想起汴京城處處峰火狼煙滾滾,大概,她在流淚,她在低泣。
 
拾起地上的枯黃的落葉,天氣開始冷了,但我不懂把這些落葉摺成小船,
唯有把落葉輕放於水面,把牽掛之情淚水投放於落葉之上,
憑著寄意把一塊一塊的葉子送走,把一點一滴的愛痛籍此得以抒發,
只望葉子沿著溪水的流動,終有一天游到她身邊,代替不能伴著她的我。
 
每一夜只能在夢中跟她相見,每一晚期待她的出現,可是偏偏不能進睡;
 
也許,這算是老天爺給我們的玩笑,天意也要將我們分離。
 
「哈哈,我們真是有緣,殘月如勾,即為月缺,缺者有分別之意,分別意味想念。」
 
耶律楚忠從不遠處緩緩地走來,還瞇眼側耳傾聽著流水聲,
我見狀立即拭去沾著眼角的淚痕,他接著笑說,
 
「宋人有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我認為每個人都會有想放聲痛哭之時。」
 
「你有哭過嗎?」
 
「有誰一生不流淚?」
 
「金人可會感受到何為國破家亡?」
 
他沉靜垂頭說道,
 
「我本為金人,可惜妻子為遼人,後來兩國征戰連年,妻子為金人所殺,我兄長則戰死於遼人手中。」
 
他昂首嘆道,
 
「國雖未破,家卻早已亡,只有帶著子女四處經商,籍以逃避戰禍,只可惜……」
 
耶律楚忠的感嘆使我悲從中來,不禁深感認同他的唏噓,
 
「我從小到大亦無父無母,可以的話,我都想擁有一個家,活於一個太平盛世。其實我討厭殺人,但滿手鮮血,就算用清水洗掉,依然揮不去那罪孽。」
 
我張開雙手凝視著那雙粗糙看似整潔的手,他接著冷笑了一聲附和,
 
「哈,太平盛世勝過天堂,無家無父無母的話,要是黎兄弟不嫌棄,可隨我作伴到四周經商,不過好聽一點就是經商,實際是無以為家,四處飄泊。」
 
我不其然的往著汴京城的方向瞧了一眼,
 
「楚忠兄一番好意,心領!只不過,我有地方要去,有所愛之人等我回去。」
 
他憂心仲仲的好言相勸著,
 
「唉,但單憑你一人之力…….」
 
「我心意已決,既然在此苦等,每日擔驚受怕,我依然要回去。」
 
他擔憂的叨念,如像出於對兒子的擔憂,大概他把死去的兒子之情投放在我身上,
 
「是因為一位軍人,還是…..」
 
「出於說過要保護一個人,就算死亦要死在她身邊,於我而言,金國亦好宋國亦好,任誰當家我根本毫不在乎。」
 
突然,我轉過身對著頑石喊道,
 
「丫頭,要是痛恨宋人的話,倒不如加入金國踏白軍,畢竟你如此愛偷聽別人的說話。」
 
果然耶律昭寧從石後走了出來,繃著臉對我說,
 
「哼,明明跟愛人如此近在眼前,但得不到團圓,活該!」
 
耶律楚忠聽到後立即打斷了她的話柄,
 
「不得如此無禮!」
 
她不屑的狠狠地踹了我一腳,然後對我哼了一聲便揮袖而去,
但對我所受過的戰傷而言只算雞毛蒜皮。
 
瞬間,清風吹拂窗外的樹蔭,樹枝跟著搖曳,在日照的輝映之下猶如跟我招手,
更恰似慈母用雙手輕推我的臉頰,使我從夢境中喚醒過來,張開雙眼景象依然迷糊,
直到視線得以聚焦後看到床頭的時鐘嚇得我從書桌中彈了起來,腰部更於瞬間發麻;
 
原來昨晚入夢時就這樣伏在書桌上昏死過去,害得我醒來腰酸背痛。
 
 
天噢,現在經已下午一時三十分?
 
但今天我不是要上學嗎?
 
遲到?
 
曠課?
 
要是往日的話,媽媽定必走進來煎我兩巴掌再粗魯地叫我起床,
再擦擦雙眼,輕輕拍了自己的臉頰數遍才驚覺今天是中秋節不用上課。
 
我立即鬆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聽著小鳥吱喳聲,
乘著日間的微風,感受到陣陣秋意上我心頭;
 
今天的風景天色怡人,但涼快的感覺令我如墬五里霧,
秋涼漸漸變成寒風凜冽,天雖未下起雪來,卻經已寒風侵肌,
一股無可抵擋的寒意竟讓我簌簌的發起抖來,只是天冷遠遠不及心底的淒冷。
 
滿腔幽怨,能跟誰說?
 
大概只有耶律楚忠能夠明暸我的心情,每天從他口中打探汴京的情況,
每次只是聽他搖頭嘆道,城中狼煙處處,宋欽宗乞求議和,但屢次遭拒,
估計那位當日一心振興山河的少年經已絕望。
 
耶律楚忠總是叮嚀我別回去送死,可是我深深明暸熟知金人的計謀,
金軍雖未發動進攻只作圍城,只是為了減輕攻城時的傷亡,
估計只需待多數天,金軍便會克日攻城,皆時城內守軍定必戰意全失。
 
日子如流水般的過去,身子所受的箭傷經已康復;
 
這意味著,我該要回去了。
 
穿過山澗旁的樹林,望著一片又一片的枯葉落下,四周萬物淍零,
突然從後有人撲向我面前,本能反應使我一手扼著他的咽喉,
當我認真看清他的容貌時,他那套殘破不堪的戎裝,心底卻泛起驚訝與喜悅交雜,
 
「何統領?你尚未戰死?」
 
我立即鬆開了手,他同樣錯愕地回答,
 
「竟然是都統,半月以來,屬下同樣以為你戰死沙場。」
 
「哈哈,死不去,只可惜依然殺不了完顏宗望,還吃了敗仗。」
 
說真的,要不是他的提點,現在我的首級經已高高掛在金營。
 
「聽說,現在完顏兀朮跟完顏宗望表面兄弟手足情深,但實際上在互相爭著前線指揮權。」
 
竟然在此跟一些出生入死的同袍得以重逢,雖則我們沒有抱頭痛哭,但心底感動不已。
 
「何統領,只餘下你一人?」
 
「屬下只是在此放哨,我部尚餘下八十人待在附近山野。」
 
「何以放哨?」
 
「因為屬下等殘部於這段日子間不停以化整為零戰術成功多次伏擊金軍,這回聽聞完顏兀朮派遣一支為數約百人的金軍到附近巡邏搜索,更下令沿途屠了數條村落,殺了許多人,不論金人商旅還是宋人,全都無一倖免,於是在此探路。」
 
「巡邏搜索?無一倖免?」
 
此刻我陷入迷離恍惚,趕緊跑回草廬……
 
一路奔跑的同時,心裡還是第一遍對柔嘉以外的人感到擔憂;
 
他們不會有事的。
 
我深信,我期盼……
 
「哎呀。」
 
我竟然坐在床邊發著白日夢時用神過度,一不留神使我滾在地上,
更跌得我的額頭頓時紅腫了少許,痛得我皺了眉頭,同時有點天旋地轉,
坐在地上待頭昏緩和一點後,二話不說跑到浴室照著鏡子,
幸好不太明顯,要不是的話清琴待會一定追究到底,更會對我「嚴刑烤問」。
 
從浴室走出客廳,想不到只是一陣子的入夢,再度醒來已經下午四時,
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今天的時間何解流逝得如此匆速?
 
於是,我連忙梳洗整理一番儀容過後,跑到麵包店跟我的清琴殿下報到,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媽媽整天外出了,不過亦不算嘖嘖稱奇的事,
畢竟從小到大媽媽的中秋節慶祝節目由中午十二時直到翌日早上,
所以這些事情我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清琴見到我的出現柔柔地笑了一笑,然後裝出從容的模樣一邊計算著帳面,
另一邊廂不忙嘲諷著我,
 
「哼,溝完女啦?陪完其他女仔啦?依家終於有時間陪我啦?」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是清琴的開場白。
 
「無呀,遲左起身,依家至開始溝緊女啦。」
 
她拍了桌面一下,含笑的望著我,
 
「溝邊個?」
 
我當著一眾顧客面前(其實只有一位)輕撫了她的臉頰,
 
「如果真係要溝,只係溝你一個。」
 
此舉害得清琴尷尬得漲紅了臉,眼神閃過一抹含羞答答的情意,
 
「喂呀,死人頭!」
 
「嘿嘿,做咩呀?」
 
「正一死人頭。」
 
「今日攰唔攰呀?」
 
清琴收起笑臉,
 
「你話呢?邊似得有啲人呀,訓到三點幾四點!」
 
我柔聲地問,
 
「咁你幾點收工呀?食左野未呀,去邊度食呢?」
 
她換了一副不屑的樣子,鼓起臉蛋的趣怪樣子撒嬌地說,
 
「就收,未食,去邊度食呢個問題你真係明知故問。」
 
「嘿嘿,我緊係知啦,不過係怕我地既杜小姐想換一換口味。」
 
她對我報以一個鬧著玩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你真係想我換一換…..口味?」
 
頓時,我捏了一把冷汗答道,
 
「唔想,嘿。」
 
「你都唔準同我轉口味,知唔知?」
 
清琴又補上一句,
 
「準備收舖,跟住食完野就要返黎呢度!死人頭,抖左咁耐,係時候要你受下苦,搬下野拎下野,哼。」
 
「知道知道。」
 
清琴跟我雙雙走出店外,拉下了捲閘,貼上一張是日中秋佳節,提早休息的吿示後,
正當我們離開了商場門口時,夕陽映照著商場外的公園,把天地間一切染上金黃色,
微風拂撫著清琴的秀髮,一陣香溢撲鼻而來,金黃色的景緻猶如幻作成曲奇的世界,
一草一物恰似剛推出焗爐的曲奇一樣,意景十分奇妙,卻來得迷人。
 
突然,一位老婆婆彎下腰使勁的推著堆滿紙皮的車子走過我們面前,
而伴隨著她的是一頭黑色的小唐狗,牠十分乖巧步速跟婆婆一致,不快不慢,
還十分通人性,不時會側著頭,一臉快樂的看著婆婆。
 
這位婆婆,不就是當晚在公園的那位?
 
只是由那一晚後,那位婆婆再沒有出現。
 
清琴見狀立即拉著我一同跑上前喚著婆婆,
 
「婆婆,我地好耐無見啦。」
 
婆婆停下了腳步,頸子僵硬地緩緩轉身過來,壓著噪子答道,
 
「小妹妹,係你?」
 
「婆婆呀,你最近做咩無出現呀?我整左蝴蝶酥呀,今晚拎啲俾你呀。」
 
婆婆目不轉睛打量著我們,投以一個不知是苦笑還是因年邁連笑也沒有力氣的笑意,
清琴望見婆婆這個有點奇怪的笑容,於是趕緊追問,
 
「婆婆,做咩事呀?係咪有咩難言之隱?」
 
婆婆沒有回答,用著那雙斑駁的手牽著我們的手,
然後垂低頭嘆喟,接著再度推著車子,喃喃自語地說,
 
「差小小,唉!到左呢一刻都仲係差小小!人若有情,但天竟無情,唉,可恨可惡可嘆可惜可悲呀。」
 
我跟清琴被婆婆這個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
清琴不禁搖著頭,凝視著婆婆的背影嘆道,
 
「其實呢個婆婆真係好可憐,應該係無食過野餓到個人語無倫次。」
 
話音未落,清琴立即換了另一張臉,得意的昂起下巴,並對我下了一道命令,
 
「死人頭,今晚我地一定要搵到婆婆,親手將啲蝴蝶酥同埋麵包交俾佢,知唔知?」
 
「知道!」
 
 
她說,悲傷從不流淚不是意味堅強,真正的堅強,
是擦乾眼淚後懂得微笑著面對以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