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情況下,丈夫是一個冷靜的人。

然而,剩下那小部分情況,又是另一回事。

你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正在玩新玩具的人,是一個星期有六天都是板直著臉,不苟言笑,公司器重,辦事能力高效的職員。

不過,一到假期,那條一直藏在西裝下的玩賞犬尾巴就會繃豎起來,甩個不亦樂乎也。

別墅裏有一個小房間是供他安置那一大堆珍寶的,全是些遙控模型——車船飛機不缺一個——能飛上天的;能在別墅前不遠的池塘上滑的,或能潛進水裏的;能在草坪上爬的;還有能在叢林旁邊的山路上跑的。儼如一隊微型的立體戰爭軍備——每次我進去時,都以爲闖進了一個軍事要地——時刻在等候命令。





他現在站在草坪上,昂著頭,研究著剛買的新玩具——怎樣用意念操控這臺八翼活像一只海星的懸浮器。他額頭圈著一條滑稽的黑色環帶,太陽穴位置各有一個圓形的金屬小球。他擠眉弄眼,一副認真的模樣,把我吸引了過去。

我不認爲你做一堆鬼臉就能把它控制好。——我舉起一只手到眉間,隔住清晨刺眼的陽光,看著那臺懸浮器在約20米高的半空顛晃個不停,一時往右上爬幾米,眨眼又往左急掉個幾丈——看來更像一架過山車——似乎隨時會掉下來。

“寶貝,現在先別跟我說話,我要......集中。”他的頭先是隨著懸浮器抽搐般的顛簸而擺動,很快整個穿著睡衣的身體也扭擺起來(玩賽車遊戲的時候也會這樣,車子拐彎時他整個人也會跟著拐去的)。

聽他故作嚴肅的語氣,卻搭上一個笨得可以的動作,我腦際馬上閃過一個壞念頭,于是邁上前,猝不及防搔他的腰,他嚇了一跳,大笑一聲,懸浮器隨即掉落在草坪上——大笑是他的反射反應——笑聲消失後馬上轉過身看著我,略微生氣地說:“嘿!都說了別這樣!我在——”

未待他說完,我又迅速把手伸過去給他一頓搔癢癢,他認真的姿態馬上就崩塌了。





直到吃午飯之前,他都沒能掌握控制懸浮器的竅門,看來喜歡某種東西的人,未必擅長那種東西。

午飯時間,和丈夫面對面而坐。我的餐單依然是營養十足卻淡然無味的菜,以爲生了小圓蛋後,可以吃喜歡的吃到撐肚子,沒想到後續是精彩的坐月調補餐單。

丈夫的碟子裏是大大的一塊牛排和馬鈴薯泥配蒜汁,外加一杯碎冰可樂。我的是一坨由各種豆子混摻在一起的素肉餅,配一碗藥材湯。我低頭看看碟子裏的玩意,又看看對面正在笑著切肉的丈夫,委屈得直想哭出來。

“還有幾天就完了,忍忍吧,寶貝。現在,就吃完你的素肉餅,好嗎?”丈夫說這話時,是故意擠出一張幸災樂禍的得瑟的笑臉。

喬伊居然在一旁別過臉偷笑。





我裝生氣地翹起嘴巴,可馬上就忍不住,噴笑出來,屋裏充斥一陣笑聲。

如果恰好經過門前,你能聽出這陣笑聲中,一個是媽媽的,一個是男人的,另一個是帶點機械的,還夾雜著一絲半點嬰孩的哭聲。

你會想,這是一個美滿的家庭。

我則會想,這幅情景,想必化成了一塊碎片。

這塊碎片,緩緩沈落,沈落,沈到我的心底,沈澱在我的心底,棲息在我的心底,它和其他無數的小碎片一樣,偶然折射出各自封存的情景來。

然而,我從沒想過,這些碎片會混摻了銳利的痛苦情景,在等待著,等待著刺進我的心底。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