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亂草橫生,已經有好些時間沒人上來了。

我們走了大概一半的路,忽然迎面吹來一陣逆風,我的頭發像一面撕成碎布條的旗子,在頸項後掙紮,眼睛幾乎睜不開。

你是不會想嘗嘗長時間被風吹著眼睛,吹傷眼睛的滋味的,眼睛會受不了一點光,眼簾會頻頻抖跳,眼淚會蒙上你看到的東西。

自第一陣風刮起之後,就沒有停過,沒有間歇。于是,上山變得倍加困難,汗倒沒有流,可是更耗體力了,舉步維艱。

“媽的!這見鬼的風!”丈夫的聲音也被大風撕成碎片。





這個月份,山下是雨季,山上是風季,這裏一向風大,不過上次我們來時走運沒刮大風。

“原來你是氣象學家呀。”

這是我們經常互相戲虐的方式。我沒應他,只是微微一笑,但馬上給風吹散了。

想來一個心血來潮的小旅行也真是不容易,總碰上重重阻擾。但是我們都沒有想過回去,這股傻勁彼此心照不宣。

山上滿遍的草往同一個方向彎腰,形成一片柔順的黃綠相間的絲綢緞布,這時雲層早已把太陽蓋住,從隙縫溜出窗簾一般的光線。我昂起頭,看著遠方閃閃發亮的山頭。這座山雖然不高,但由于坡度不大,主要的登山小徑幾乎是一條直路,于是就有數公裏長,微微的斜度,幾乎讓人察覺不到高度的上升,當回過神來看看兩側,才驚見往常熟悉的草坪和別墅已經處于腳下,一個精致的火柴盒,擱在一塊綠色的手帕上。





我想起了小圓蛋,還有喬伊。

他們現在在別墅裏幹什麽呢?現在該吃午飯了吧?這麽一想,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餓了很久,吊帶包裏的面包都填塞住我的腦袋,我咽了下口水。

我們停下下吃點東西吧!——我喊道。

“什麽?”

我餓了!





“停下吧!”

丈夫停了下來,轉身背風,我走到他旁邊,也轉過身——我們頓時成了一塊木板,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然後坐下。

我們真像兩個傻瓜,遇到野狗的時候,就應該懸崖勒馬,折返回家的。

“但這不是我們的作風,不是嗎?”

我們匆忙咽下午餐,灌了兩口水,然後又出發了。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來到山頂。我們站在路標牌旁,挺直身子,大口大口吸著濕潤的空氣,待呼吸平順下來。衣服黏在背上,于是捏著衣擺扇動,讓風卷進脊背,那陣爽快的感覺,真是不言而喻。這時風向改變了,吹著我們的側面。我們倚著只有兩節的欄杆,不語,在狂嘯的風聲中,靜靜眺望熟悉的別墅區;再眺遠一點,是更爲熟悉的市中心,那兩座清霾塔尤其奪目,塔頂的菱狀過濾器折出漸變的陽光。

6年前,我們在這裏,在同一個地方。當時,他忽然跪下,把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遞到我面前,嘴裏念念有詞,我雙手掩住臉,只露出狂喜,噙滿淚的雙眼。我點點頭,他隨即從盒子裏提出一個環子,替我戴上。我們緊緊抱在一起。

6年後的此刻,在一陣的風肆虐下,這個片段在我腦海中似乎絲毫不受到影響,反而替我們這6年來新添上去的柴米油鹽的生活,加了一層特別應景的效果,還有呼應,呼應我們這6年過得頗算順風的生活,也不乏風所帶來的激情。

我們站著,看著,感受著,回憶著,讓風把時間從我們身邊吹走,于是,我們失去了時間的觀念,只能隱約察覺到光線的微弱變化,直到風停下,才下山回家去。





下山的路上,我的心思,一直離不開屋子裏的那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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