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呆了......

徹底地嚇呆了。

我雙手緊緊握著刀柄,那兩只野狗神穩氣沈,不動聲息,不時低頭嗅嗅地面,昂頭嗅嗅空氣,舔舔鼻子。

滾!

我大喊,然後跺腳,又拿起飯勺和鍋子,敲鑼打鼓,但它們只是豎直了耳朵,尾巴貼著地面,頭伏低,沒有逃跑的意思——兩個不要臉的乞丐!強盜!





殺手!

滾!快滾!——我掏心挖肺地喊,深深的恐懼把我肺裏的空氣都掏出來喊。小圓蛋被我這陣尖叫嚇哭了,這哭聲讓我心更慌,卻讓那兩個獵人的眼神更銳利,鼻子更濕潤。

它們很瘦,很餓,就這副模樣,我便知道它們現在是天不怕地不怕。饑餓麻醉了它們的警覺,也許是增強了警覺——

它們嗅到這裏有一個容易得手的溫熱的獵物。

還有一臺不構成阻礙的冰冷的死物。





終于,這個荒謬愚蠢的妄想反倒把我自己給激怒了。

滾!該死的!——我邁出腳步走向它們。

它們被饑餓穩住理智的腳步,我被憤怒推動沖動的腳步。

倏忽,待我走到離它們只有7步之遙,右邊的那只便朝我狂吠,我馬上啊一聲叫了出來,嚇住不動了。

但左邊那只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從我側邊穿過,直奔向嬰兒床。





這個風一般的身影,似乎叼走了我的神。

我轉過頭,看到它站了起來,兩只前腳挂在嬰兒床的欄杆上,頭拼命往下探去。

嘿!——這是我所能發出的最大的吼叫。

嘿!——我握緊刀迎過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迫切把我推過去的,不是經過思考決定的。

我想沖過去,可動不了。

我感覺左手被什麽東西扯住,轉過臉,那只狂吠的野狗緊緊咬住我的手腕。

小圓蛋的哭聲仿佛要擠破天花板。

我的手用力往自己拉,野狗前肢離地,仍然死死咬住不放。仿人肌肉的矽膠部分露了出來,它的頭往後一甩,我再往後一扯,整塊矽膠更是剝開了,露出了電導管,粉紅色的液體源源不絕湧出來。





我身體裏居然是這種惡心的電線和液體。

我來不及多想,發狂似的,失去理性似的——而我確實如此——不知是救小圓蛋心切,還是看到如此刺疼我心的情景——是這只該死的野狗揭示給我看的——我怒極,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右手的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大半的刀鋒插進野狗的脖子裏。

血順著刀子和皮毛淌在地上,仿佛扭開了水龍頭。

它嗚嗷一聲,可沒有松開口的意思,它真是餓昏了,大概感覺不到疼,甚至感覺不到死亡的降臨,拼勁最後一口氣來滿足饑餓的擺布。雖然啃咬沒有放松,但在發抖,它的眼睛哀怨地盯著我看,沒有甩頭了,那土黃色皮毛撐著骨頭的凹凹凸凸的胸腔,狠狠擴張,又猛地收縮,起伏得如此激烈——它的生命正透過每一下越漸急劇的起伏而流失。

我居然遲疑了5秒,看著眼前這個生命如何從我手上一點一點消散,看著它的眼神如何由貪婪漸變成黯淡。手裏的粉紅色液體已經流得一地,我似乎覺得這只手有點沈重、凝滯,不靈活了。此際,小圓蛋的嚎哭突然提高了好幾度,是要把我揪過去。

我拔出刀,脖子紅得發黑的血更是成了一條噴泉,橫著噴湧出來,馬上爲地面鋪上一面紅地毯,和粉紅色的液體溝融在一起——卻又融不到一起——好像水溝進油裏,液體浮在血的表面發著光。

它依然沒松開口,我又往它的脖子,往死裏猛捅幾刀。





每一刀都濺出,抽出驚心動魄的血。

卻掩不住刀子在燈下折出的銀光。

野狗只是發出沈默的嗚叫,原本貫耳的聲音都隨著鮮血流光了。

力氣也是。

終于,它的牙齒插著手腕上一大塊矽膠,徐徐倒在地上。

我的左手腕不會動了。發絲般幼細的透明電導管大概斷了好幾十條吧,我想。

小圓蛋還在嘶聲力竭地哭,求救。

我轉過身,一步抵三步,往那個探得老低的脖子上就是一刀。





野狗馬上痙攣似的繃直身體,嗚嗷一聲驚叫,把小圓蛋嚇得更哭大聲了。我拔出刀子——血灑染在小圓蛋的床單和被子上——又往大動脈紮進一刀,這時血更是潑到小圓蛋的身上,大張的嘴巴裏,被眼淚覆蓋的臉蛋。

野狗依然繃直著,前肢緊緊勾住嬰兒床,鼻子舉向天花板,那雙凸出的眼睛不比我的恐懼遜色。

它猛顫了幾下,終于癱倒了。

這時,它的血早已沾濕了嬰兒床。

我一口一口喘著大氣,像塞住的哨子發出的。我盯著地上的一片血泊,野狗脖子上的刀口仍在倒著血,似一個碰翻的水瓶。當血把它包裹住,我驚訝這只瘦骨如柴的動物居然能有這個量的血。它們的生命都化成了紅色,化成了液體,全部傾倒出來,鋪展在人前——最後以這種形式,體現它們曾經的存在。

我想過了大概好幾分鍾,腦袋的空白,視線的震晃才穩定下來,眼前的一堆數字圖表我早已視若無睹,可此刻竟然起了安撫的作用。我撫平呼吸和情緒,發現自己白色的裙子已經是紅一塊黑一塊的。我低頭看看還在哭的小圓蛋,她已經哭得沒剩什麽力氣了。我用還能動的那只手替她抹去臉上混著淚的血,然後輕輕按在她身上,擠出微笑。

噓......乖,乖,沒事了,不要怕,小圓蛋不哭......不哭......是誰?誰是大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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