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滿山關綠,雲鋪萬里長。

夕陽壯麗的紅光灑滿一地,
照向了底下愁霧滿臉的人,
也照向藍甲漢身後甲士拱護著的那個翠衣少女,
她不規律地抖顫的胸口上面,倒插著半截紅翎箭,
薄紗衣一陣紅一陣黑的滲滿血水,早已乾涸,
入氣少出氣多,看上去奄奄一息。
但在連自己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也成懸念的當下,
似乎已經沒人在意她的生死。





整個毘沙門天堂裡在一輪燥動之後,
再次鴉雀無聲,彷彿所有人也不再呼吸。
而大家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都依同一方向投去,
落到藍甲漢身上。

但,他卻依然沒有說話。

就像甚麼也不曾聽過似的,
只自顧自地繼續仰頭買醉。





他的頭很痛。

他平時滴酒不沾,偏偏行軍打仗時就喜歡喝酒,
卻只愛喝最下等的粗糧酒,
因為那股難以下咽的苦澀味抑止了頭痛,
也讓他在疲倦中保持清醒,
只有清醒,他才能思考。

「將軍,我軍已陷重圍!




形勢十萬火急,請儘快定奪!」
一個頭頂黃銅豹盔,
身穿豹頭銅甲的武士終於出列,俯伏在地說,
看他頂上這副行頭,似乎軍職不低。

只見那副湖藍麒麟甲,
悠然來回反照著夕陽暮光,
而那人卻依舊像門神般安坐在依舊坐在那張桐油藤小凳上,
目不轉睛地注視前方,秋毫不察,巍然不動,
彷彿天塌下來也是這副模樣。

他不動,
因為他在盤算,
盤算著下一步,
盤算著這裡各人的命運,




也盤算著面前那個人的想法。
「關兄,」
他終於開口了,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沉實,
即使在二十步開外,聽起來也像在耳邊一般清晰響亮:
「可有定奪?」

就在毘沙門主殿前的紫花樹下,庭園的朱漆鐵拱門前,
有一綠袍客背剪兩手,握著一柄龍鞘短劍,
迎風遠眺著殿堂外風光。
也不知是朱漆大門外的火光反照,
熾熱氣流吹拂,還是夕陽的關係,
他的臉很紅,
紅如堂前火光,紅如頭上夕陽,
也如殿牆鳳瓦上那株花瓣像滲滿血的花。





那扇朱漆大門後,是另一片光景。
站在後面的一個小僧看到的時候掩著咀,幾乎沒叫出來,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看過這樣的場面。

幾百條連綿數里,舞動著火把的人龍,不見盡頭,
正自四面八方往毘沙門天寺推進。
寺外大片剛稼接的小麥田被燒成白地,
四周燒揚的黑濃煙梯就似一張懸在半空的圓拱大幕,
拖引著地上熊熊烈火,逐步向這邊收攏。
成千上萬「吳」字紅色旌旗,踐踏著、摧毀著一切,
如蝗群般直捲過來。
而堂前,就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藍衣甲士在負隅頑抗。

「張遼。」
青袍客昂首看著火光問:




「若你是關某,此刻將如何取捨?」

只見那叫張遼(字 文遠)的藍甲漢掄著短鬚,
放下酒壺,閉目沉思,
良久,才說:
「眼下有三策。」

「上策乃答應吳軍所求,交出那人,
既然他們願意在得人之後,馬上退兵三十里,何不為之?
此舉不但解麥城之圍,亦救了此處數百人性命。
再者,吳國急於要人,想必不會為難她的,
營救之事可日後再從長計議。」
稍頓接著說:
「中策是答應曹丞相延攬之請,
既然文遠膽敢深入敵陣招降,




必定有退身之法,比如伏兵麥城沮水河岸接應,
屆時乘勢突圍,可保那人安全之餘亦求得活路。」

「可惜,」
他抬頭道:
「上策不義,中策不忠,
文遠所認識那個頑固如牛、
不識時務的關雲長,必取下策,

死戰到底!」
他的目光盡處,門前之人,
正是蜀國荊襄十八路都督 - 關羽,關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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