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一個獵戶打扮的帶刀武者將柳木板地踏得喥喥作響,
單從他的步頭,
已經讓人感覺到那份逼人的殺氣,
殿內眾人紛紛自覺地往旁讓出一條走道,
只見他急步自後堂跑出,
頭也不轉,直奔向張遼,
湊在他耳邊嘀咕低語。

張遼聽到一半,




揚手示意再探,合十抱拳說:
「我軍已在沮水佈陣接應,
請關兄速速上馬,隨我虎豹騎衞突圍。
到達樊城之後,文遠親自送關兄出外郊,絕不強留。」

關羽搖搖頭:
「張遼,你的心意,關某心領了。
只是關某早已決定留下。」

張遼聽得眉頭深閉,急問:




「關兄,此計忠義兩全,不墮威風,
何苦要拘泥一念,枉送性命?」

夕陽徐徐西下,快將墮入黑暗,
滿牆潔靈的白花也隨之暗淡,
唯獨殿門上那株紫紅花,
在堂外火光照耀下愈發紅潤,愈發通透。
關羽昂首凝視,緩緩伸出巨掌,
托住一片飄搖的落白:
「文遠,你可曾想過,




一株花葉老去之後,何去何從?」

張遼似乎對這樣的回答有點困惑,
他沉吟半晌後說:
「亂世之中,文遠所曾看過的花,
都與身邊人一樣,
在大盛大開之時在戰火中凋謝,
等不到老去之時。」

「此處,恰好有一朵。

這株花樹是五十多年前,
當時的毘沙門天寺主持多聞禪師為關某所栽的本命花。
但它所結的花與滿寺潔靈的白花不同,
竟是滿瓣鮮血紫紅,誠如關某一生。」





關羽把落花捧到面前凝視片刻,
目送它自手中滑落到那抹花白長髯上面,隨風而逝。
可是飄出不遠,就埋頭撲倒沙泥裡:
「日晨日暮,花開花落,
萬物縱然有幸長生,也終究難逃一個『老』字。
禪師辭世時曾說:『此花性倔,任三千世界,
它無處嚮往,只願在最絢爛壯濶之時,
葬身在樹下,永世守護著它的因,它的果』,
也許,正是關某歸宿寫照。」

張遼不解問:
「關兄,你如今以執意留下,
就只因為一句五十年前的話?」





「關某留下,只為一事。」
點點火星在花叢間隨處飄泊,
帶著焦木炭的味道與紫花在空氣中相擁,
在濃濃煙霧當中看起來,
那種迷茫的紫紅,有種難言的美。
他看著半空飛逝的火星說:
「兄長入蜀之後,朝野臣民沉溺逸樂生活,
早已忘掉了北討曹賊,恢復漢室的大任。
甚至有人以偏安為榮,
上書痛罵北伐之人有擾亂天下的不臣之心。
關某跟諸葛先生多番促膝詳談,
認為蜀國上下只為求穩求活,
已經失卻朝氣,百病叢生。」

「諸葛先生已訂治國良方,




可惜偏安風氣日盛,推行起來險阻重重,
苦欠一道藥引。」

張遼:「藥引?」

關羽一字一句答得堅定:
「不錯,那道藥引正是關某頂上人頭。」

「關兄!」張遼抱拳嚎喝一聲,木樑上霎時碎屑紛飛。

嗆辣的濃煙逼近,刀劍交錯之聲愈來愈響亮,
關羽轉過身去,背手提劍,眺望著長石梯級盡頭,
那幾個挨住級邊的石燈籠奮力抵抗,
但卻被無數敵人撲倒砍翻的兵士。
「只有關某一死,蜀國上下才能同仇敵愾,再現生機。」




他抬起了手:
「漢室為樹,蜀國為花,
如今關某這朵風燭殘花只願化為護根泥。
關某生為紫花,命中注定與凡花不同,
要死,也當死得其時,死得其所!」

張遼默然。

他反覆琢磨著這句話,
抬頭看著牆頭幾株起了火的白樹,
那火舌夾雜著劈啪的燒木聲在牆頭張牙舞爪,
逐漸逼近過來。
「大丈夫死得其所!」
這句話,他曾跟八百個頭繫血帶,
視死如歸的河南子弟兵喊過,
逍遙津那個鮮血淋漓的晚上,至今仍歷歷在目。

今日的關羽,就跟昨日在絕望中奮鬥的自己一樣。

「殺呀!」
石階上金甲之聲大作,外面傳來洪亮的喊殺聲
把他自思路中拉回來。
「跟儂殺闖進去!」
說話的人帶著綿濃的吳鄉口音,彷如近在咫尺。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