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不小心活了個95歲,老安迪這輩子幾乎沒出過什麽意外,作爲補償,也沒得過什麽驚喜——如果信箱裏多了一個奇怪的玩意兒也算驚喜的話,今天恐怕是老安迪平淡的一生中最後一個驚喜了。

天微亮,安迪便睜開眼睛——這個年紀的人確實睡不多——一如往常的規律,他先去浴室刷洗,接著到郵箱取信,出來時,騎自行車的送報童剛好把晨報扔到他面前的草坪上,還來得及互說一聲早安。說不上健步如飛,但走路時的穩健,恐怕在小區裏的退休老人當中,非安迪摘冠不可。現在,他正穿過每天悉心打理的6平方小花園,穿過鵝卵石小徑和種滿兩旁的羽衣草,來到信箱前——白木條信箱貼滿了孩子的貼紙,初中生的塗鴉——打開活門——今天活門多了“老屁股”的塗鴉,安迪只是一笑置之——發現裏頭居然有一個奇怪的東西。他先是怔住盯著,直到上班的鄰居向他說早安,他才回過神來,別過臉,尷尬匆忙地回一聲早。

他目送鄰居走遠,這才回過頭,又瞪了好一會(他最討厭意外和驚喜,他要求生活和一路走來的人生一樣,無風無浪,平平淡淡),平靜的外表下是內心的一番掙紮。“放膽,拿出來看看是什麽。”他想。他沒有親人,獨來獨往大輩子,所以不會有誰寄他東西。“也許是推銷員的新手法吧,但他擅自打開信箱的鎖就說不過去了。這玩意兒肯定印有推銷品公司的電話,我要投訴他們。”他又想。同時伸出巍巍顫顫的一只手,把裏頭的東西拿出來,捧在手上。

“這是什麽?鎮紙嗎?”他上下左右前後端詳這個類似太陽帽的小東西,一個手掌大的球體,中間圍了一圈薄片,渾身透出一種奇特的墨色,他想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前所未見的墨,腦海馬上閃過“晶瑩”一詞——對,說來奇怪,居然有一種墨黑能讓人聯想到晶瑩——像一個墨色的土星模型。說是鎮紙吧,這家夥又輕如一張紙,一點風都會把它吹跑,就別說鎮住什麽了。

這時,當真拂過一陣幹冷的秋日晨風,安迪以爲它肯定會被吹跑,可是,這東西居然屹立不動,穩穩釘在自己的手掌上。安迪馬上覺出這東西的奇妙,只要他不動,這帽子就會貼著他的手,不動如山。他覺得自己撿到一個寶,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玩意,有什麽用途,但老人難免有的那種貪小便宜的心態發作了,同時撿到別人錢包塞進自己口袋的那種心虛也驅使他兩旁張望,怕有誰看到他手上拿著的東西,走過來問他是什麽。





忽然,困意悄悄襲來,他漸漸覺得困,越來越困,當回過勁時,已經站不太穩,馬上騰出一只手支著郵箱,好撐住身體。“天呐,我是中風了,是心髒病發了,還是兩個一起來了?”他拼勁最後一絲理性的思維,推測自己將要面對、迎接的結果,直到困意吸光他最後一點思考的神志,變成一種虛脫,掏空他的身心。

一生勤奮自律、安分守己的老安迪終于倒下了——他先是跪在地上,然後一頭栽在草坪,仰躺著,被自己種的扁豆包圍。那個墨色的玩意兒也隨著他倒下,依然緊緊吸著他的掌心。

倏忽,這玩意的球體部分微微發出一層光亮,一層墨色、卻敏感地折射出陽光的光亮,薄片部分開始旋轉——看著像運行的切割機——越轉越快,卻悄無聲息,不消一會,它脫開老安迪的掌心,緩緩騰升起來,升到和郵箱齊高的時候,眨眼功夫,便箭一般直線插向天空,在約二百米高的位置又遽然急停,這次,它好像記起了回家的路,然後呈斜線刺向雲層,不見了影。

也許剛離開大氣層時,它還打了一個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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