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靜聽著也是一驚。
 
「你講咩啊小月?咩從來就無身份證啊?」文靜著緊得拉起小月的手追問。
 
「小月 …… 其實小月 …… 小月唔係咩香港人 …… 」小月終於吐出這一句。
 
我聽著也不意外,我早就覺得小月的口音怪怪,
 
想她也不是地道的香港人,可是 ……
 


「下?你 …… 」文靜只是啞口無言。
 
「文靜姐姐,你聽小月講先啦,」小月也握起文靜的手,
 
「小月呃左文靜姐姐咁耐,小月都唔想架,但係小月都係逼於無奈,」
 
她說著兩個眼圈紅紅的,很叫人憐愛,「其實可以瞞到今日,
 
可以同文靜姐姐你地一齊咁耐,小月都已經好開心啦,
 


係估唔到 …… 係估唔到 …… 」
 
說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臉上掉了下來,
 
那知卻有人向她遞來了一張雪白的紙巾,我往上一看,見此人正是警察Don。
 
「唔該你啊警察叔叔,」小月苦笑一下,然後把紙巾接過,在臉上拭了拭淚。
 
我聽小月說他是警察「叔叔」,心裡不禁暗暗好笑,
 


但看著她如此淒涼的模樣,卻又不知怎的,也替她暗地難過。
 
「小月係文靜姐姐你最憎既大陸人,」小月勉強撐起笑臉,
 
卻早已沒了昔時的樂天,「你知道左應該唔會再想同小月做朋友啦,」
 
小月說著又落下了行行眼淚,剛才一張雪白的紙巾,此時已然起了皺。
 
原來剛才我和文靜對大陸人的爭辯,小月都聽到心裡,
 
只不過是默不作聲而已,這可叫我有點慚愧。
 
「文靜姐姐你成日同小月講,話大陸人係蝗蟲,侵佔你地香港人既資源,
 
小月聽到都覺得你講得好岩啊,佢地真係好衰好衰,有時佢地黎Cafe幫襯,


 
小月都會覺得佢地好污糟,心入面好唔鍾意,」小月說,「但係又會好難過,
 
難過點解小月生出黎係一個大陸人,唔係一個香港人 …… 」
 
小月臉上的化妝本來就不多,此時就是大哭一場,也是如舊的可愛。
 
「唔會架,」文靜說,「我早就當左你係我親生妹妹一樣,
 
係咪有咩誤會啊,我地一齊係Café做野咁耐,你點會 …… 」
 
文靜口裡似乎也忌憚「大陸人」三字,
 
其實就是剛才在酒吧裡的爭論,我早就知道她對中國的一切都是恨之入骨,
 


但若此人是她情同姊妹的小月,真不知她會如何抉擇。
 
「唔,」小月搖了搖頭,「小月所以會黎Café返工,係因為Mark哥佢對我地好,
 
佢個人又夠隨意,小月黎見工既時候,佢都無要小月拎咩文件,
 
淨係望一望小月個樣,就點左點頭肯請小月做野,出糧又唔洗要銀行戶口,
 
就係因為咁,小月先會黎Café返工咋,唔係既話,
 
小月應該每日困係屋企對住四面牆,無得同文靜姐姐你地一齊咁開心咁做野啦,」
 
小月的眼淚把剛才的紙巾都化得軟掉,
 
警察Don聽著仍是神色木然,但手裡卻又向她遞上一張新的。


 
「但係 …… 但係 …… 」文靜似乎仍是難以置信。
 
「同文靜姐姐你地一齊,係小月最開心,最開心既時間啦,」
 
小月說,「小月由細到大都無咩朋友既 …… 」
 
「你可以申請落黎啊,點解你咁傻啊?你同我地講嘛,我地會搵人幫你啊,」
 
文靜說,她對自己的姊妹還真是有情有義呢。
 
「唔係啊,」小月又搖了搖頭,「唔會得架,」
 
「每日放一百五十個落黎,點會唔得啊?」文靜問。
 


「小月細細個係上面都有生活過,都知道所有野唔比錢疏通係做唔黎架,」她說。
 
「咁但係你屋企人呢?」文靜說,「佢地都總係香港人啊,就算你係單非,雙非,
 
你點都係係香港出世啊,咁就可以啦,」文靜說得激動。
 
「但係 …… 」小月把頭垂得低低,「小月係三非 …… 」
 
 
 
「三非?!」文靜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而我則覺得類似的情節好像在那裡聽過。
 
「嗯,小月都唔係係香港出世,
 
係之後婆婆係大陸偷偷地帶我落黎架,」小月說,「但係婆婆佢 …… 」
 
小月說著又是一眶淚水,想她婆婆已然身故了。
 
「咁 …… 」此時任文靜有再多的法子,也是無計可施了。
 
而我也想起這故事在那裡聽說過,
 
早陣子新聞裡就有過類似的案例,不同的是主角是個長得醜陋的胖子,
 
我當時早就想若換了是個大美人,就不知社會會是怎麼反應,
 
想不到這竟然就發生在我眼前。
 
我當然是半點不介意,
 
小月是香港人好、大陸人好、日本人也好、就是是外星人都好,
 
小月還是小月啊,一個身份又算得了甚麼?
 
但像文靜這種烈性子的,她心裡真不知是怎麼滋味,
 
以後還是該好好安慰她才是,不然她傷心過度,
 
忘了替我脫毒的重任可就不得了。
 
「警察叔叔,你拉小月返去啦,」
 
小月說著向警察Don遞過一雙手,要他給自己下手銬。
 
Don仍是站得筆直,兩眼只是打量著小月,手裡卻沒有絲毫動靜。
 
「唔得啊!」文靜的反應很大,「唔可以啊!!」
 
她說著一手把小月拉到自己身邊去。
 
「文靜姐姐 …… 」小月楚楚可憐的看了看文靜,
 
然後只是搖了搖頭,要她由得自己。
 
「你個毅進仔!好人你就識拉,小月咩都無做錯到,佢又無害過人,
 
佢肯努力做野,又無白食白住,你咪當睇佢唔到囉,」文靜說得激動。
 
「咁但係小月真係犯左法喎,」我說,想法理如此,也只得讓他帶走小月。
 
「死畜牲,講少句當幫手啦,」文靜罵道。
 
文靜有的沒的罵著,雙手卻始終摟著小月不放,
 
怕是一個鬆開了,小月就會從此離她而去。
 
「你學你個FD匿入廁所過下日神咪算囉,打份工打到你咁有正義感,
 
你覺得咁真係好正義咩,有賊你唔去拉,人地好好一個女仔你就咁對人,
 
我話你先係壞人啊!!你仲衰過你廁所入面個FD啊,毅進仔!!」
 
文靜罵到最後已然像個潑婦一樣,可Don卻始終面不改容,
 
我心裡只想這人性格怎麼如此古怪,像是不帶絲毫情感似的,
 
小月這次是定然無倖了。
 
「唔好咁啦,」我對文靜說,想她如此待人,終究是失了禮數。
 
「佢唔係你姊妹你梗係咁講啦,」
 
文靜說著聲音都沙啞了起來,「小月,你走啊,我幫你擋住佢,」
 
說罷她即擋在警察Don前頭,要小月逃命。
 
我心裡暗吃一驚,如此包庇逃犯,阻差辦公,可都是不得了的罪名啊,
 
我才不要無端白事纏上官非呢。
 
「唔係呢,文靜,咁樣唔好呢,」我勸說,實在怕她要鬧出甚麼事來。
 
「我本身見你個次肯幫小月出頭,都對你有少少改觀,
 
諗住你個人最多都係傻下傻下,點知原來你都係咁無義氣既,」文靜罵道。
 
這次可不像平時般鬧著玩,而是真正怒上心頭,由衷的對我指罵。
 
「我 …… 」我想禮記確是有寫道「臨難毋苟免」,
 
我如此想要獨善其身,也真的太不像話了。
 
「好!!所謂『一夫拼命,萬夫莫當』,我同佢死過就係啦!!」
 
我說得豪氣,可心裡實在是怕得要死。
 
正說著,那個叫Don的警察,竟突然蹲下身子,到小月的高度,
 
這一下實在大出我和文靜的所料,只聽他問小月:
 
「你係邊度返工啊?」
 
小月也是難以置信,只是眼碌碌的看著他。
 
「唔好答佢啊,答左佢你就走唔甩啦,」文靜說,「快D跑啦小月,
 
我同隻畜牲幫你頂住,」說著文靜不斷揚手要小月逃命。
 
「Maid Maid Café , 」小月還是答了,
 
想她如此天真無邪,確是不會揣度別人的心意,這下一切可都完了。
 
「嗯,」他微微一笑,
 
然後從胸口裡拿了一支鋼筆出來,交到小月的手上,「送比你,好好袋住佢,」
 
「你又想玩咩啊?玩嫁禍?」文靜罵道,「你唔好以為真係無法無天啊!」
 
那警察Don也不慍不怒,只是回過頭去,又走到那洗手間旁邊,等著他的同伴。
 
「文靜姐姐 …… 」小月大惑不解,只是看著文靜,而文靜也是楞了一楞。
 
「下 …… ?」文靜呆住了的看著Don的背影,「唔好理啦,唔知佢做咩傻左,
 
走啦走啦,唔係佢一陣又要捉走你啦,」
 
文靜說著便拖起了小月,急步逃出了公園,我看著也不知是否要追上。
 
「喂,」我想要把文靜叫住,可她們已消失在街角盡處,
 
「你 …… 你 …… 你未拎返張身份證啊 ……. 」我說。
 
那警察似乎也發覺自己正拿著我和文靜的身份證,
 
我回過頭去時,見他也正好往我的方向走來。
 
「多謝你啊,你真係好人,」我說,想她放過了小月,實在是個大好人,
 
於是便向他鞠了個躬,以示敬意。
 
可他仿若不聞,就只把我和文靜的身份證交到我手上,
 
然後便心事重重的看著晚空,又守候在那洗手間之外。
 
我臨行前還是不忘與他道了個別,雖然他仍是只顧抬頭看著那無邊際的上空,
 
但看到他那身影,我仿佛看到自己,
 
只覺他如此空有一番抱負,每夜就守候在這個無人公園的洗手間外,
 
而我自己每天洗刷著碗碟,其實也好不了他多少。
 
我向他揮了揮手,只願從此作別這種落魄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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