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了一個夢,每次我生活轉變得天翻地覆時就會出現奇怪的夢境,就像是八歲那年夢到父母漸走漸遠,十二歲那年夢到外婆在鏡子另一邊化為飛灰。

而這一次我實在無法定論這個夢到底是好是壞。

在夢中的我正跟夜辰肩靠肩從山上看著城市的一切,山上的風景依舊,山下的風景卻像是被按了快進一樣在轉變。古老的房屋變得破舊,最終化為新的事物,然後連新的事物都開始在時間中脫色,並且再次被更替。

不知道這個循環維持了多久,看得我都厭煩了。接著我抬頭看向夜辰毫無變化的容貌,心裡有點惘然。

這時,夜辰像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而轉過頭來,露出無奈而滄桑的笑,並慢慢把我擁在懷裡。





這到底是誰的夢境呢?

當視線被黑色的布料完全覆蓋時,我醒了過來。

剛張開眼,我就看到坐在床邊的夜辰。

「妳感覺如何?」他的手覆上了我的額頭,涼涼的讓人感到很舒服。

我說出了大多數病人都會說的第一句話:「水......」





因為迷藥和失血的關係我現在渴得要命,喉嚨乾得生痛。

夜辰小心的把我扶起來,並用我一向習慣放在床邊的杯具給我倒了一杯滿滿的水,我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把水咽下去。

當喝完第五杯水後我把杯子還給他,下意識就想活動一下僵硬掉的手腳,而直到此時我才發現肩上的傷勢竟已好了大半。

我有點傻眼,轉過頭就問:「我睡多久了?」

「就兩天。」他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傷勢我已經幫妳處理好了,把子彈在身體裡溶了再取出來不會加深妳的傷勢,而且我也小心的把皮膚接起來,只是新長出來的肉有點脆弱,妳小心別有太大的動作。」





聽上去輕而易舉實際匪夷所思,無論是他說的話還是他做的事情都一整個不科學。

......算了,反正從小到大我所遇到的全無科學可言。

在我一臉無語地盯著自己的肩膀時,夜辰把左手放在我的肩上,以輕柔得像是羽毛的力量捏了捏傷口,問:「還痛嗎?」

我搖了搖頭,視線反而被他修長白晢的手吸引了過去,反手回握,並翻開他的手仔細地觀賞著。我以指尖描繪著他巧奪天工的白皙手掌,一邊感歎這世間的不公。

總覺得有點明白人類為什麼總愛去排斥這種非人生物,因為自卑啊......

當玩夠了後,我才開口問:「影界那邊怎樣了?」

情況應該不至於很糟,不然夜辰不會這麼安心待在這裡,在他心裡沒其他事重要過他的族人。

「情況比我想像好,因為影界本來就跟這邊是一體,兩個世界的重疊並沒有帶來太大影響,只要我的子民沒有做出任何太出格的行為,也可以好好適應這邊的生活了。」





我眨了眨眼,聽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看到我一臉莫名奇妙他反而笑了起來,耐下性子跟我解釋:「人總是以為他們在支配世界,實際上是世界在影響人類。因為影族長時間住在與這邊為一體的影界,所以當兩個世界融合時就連這邊的世界也把影族視作理所當然的存在,因此人的潛意識就會產生影族同樣在這裡居住已久的錯覺,即使他們其實是身處在不同的世界。」

我想了一下,以自己想到最簡單的說法試著解釋:「打個比喻就是,因為影界是這邊世界的影子,所以影族就等同於人類的影子,世界接受到影界,所以人類也接受到影族?」

「可以這樣說。」夜辰讚賞的摸了摸我的頭。

我卻是皺起了眉頭:「不會吧,這比我想像的簡單太多了。」

誰會想到兩個世界的融合竟是如此的簡單?而且整件事聽上去簡直跟天方夜譚有得比。人類能毫無隔閡地接納另一個族群?誰信?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當初被人類追殺時沒有拼過你死我活而是開闢了影界,雖心有不甘但總算有個安穩日子,而且現在再次與人類相會時竟然能如此和平,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吧?」他滿足的笑道。





「那也是多虧了你做了正確的決定。」我真心的表達了感謝,因為我相信如果他真心想要在人類間爭得一方天地,那絕對是易如反掌的事,雖然這會令到世界充滿血腥。

誰知夜辰竟是沉默了下去,嘴角帶有一絲苦笑,眼中流淌著不明的光芒。

過了半晌,才聽得他歎息:「嗯,或許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而他也好像沒有想要繼續跟我談這事。

話峰一轉,他突然問:「話說古宅應該有用於保護鏡子和Libra的結界,那兩個人是怎樣跑進來的?」

這下子我被他問懵了,因為就連我也想不通到底是怎樣回事。古宅有結界我是知道的,畢竟古宅單獨建於山上,卻從未聽說有山獸盜賊跑進來過,可是這個保護卻突然消失又是什麼因由?

外婆曾經說過每個Libra的靈魂和結界都有聯繫,當結界有異常時Libra一定會知道,這也是為什麼鏡子被破壞時我會感到痛楚。

「可是......我沒有作出過任何允許,為什麼......」正因為有結界,照常理除非有得到家主的允許,否則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進入古宅,要不然就是......





夜辰的臉色一黯,說:「有某種被下了認定的東西被送了進來。」

萬物皆有靈魂,所謂「認定」就是物品所承認的人,就像是送出結婚戒指把對方認定為伴侶一樣。

而在這段期間從別人手裡以承諾轉交於我的東西就只有那本故事集!

我掀開被子往樓下走去,而那本書依然好好的躺在了地下室的門口。

我把它拾了起來,交給隨後跟來的夜辰。

他接過書本,臉色變得更黑:「這本書本身有可以用作認定的素質,這本書把那個男人當作主人,而妳收下了這本書,就代表你承認了他是妳的同伴,能夠自由進出古宅。」

我只感到心裡苦得發澀,咬牙喃道:「是我太輕率了。」





因為好奇而借書,卻沒想到這才是破壞一切的關鍵,如果這就是他們想到的方法,那我還真是太配合了。

也不知道這浸滿了心頭的譏諷是針對自己還是教會的心機。

夜辰的英眉一皺,直接單手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的手臂上,我一低頭看到的就是他的頭頂。

「這不怪妳,因為教會一向都是心口不一,妳以為像妳這種才十多歲的小女孩還能拼得過他們不成?」我跑得急,連拖鞋都忘在了房間,他也乾脆不讓我沾地,直接帶我上樓。

我俯視著矮了我半個頭的夜辰,問道:「可是他們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打破平衡好消滅影族嗎?」還是......想要對這個美麗的族群做出跟對那些所謂的「魔女」一樣的事情?

「哼,何止如此,在消滅我們之前他們一定會以把我們整得生不如死視作樂趣。把我們視作惡魔一流,然後用各種殘虐的方法來顯章他們的正義,天曉得根本從未有人想要害他們。」一向平和的夜辰語氣中充滿不屑,「最可笑的是總會有愚蠢的人類受他們擺布,因為自身的懦弱而把其他的族群視作邪惡,實在愚昧至極。」

「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們也休想碰我的子民!」感受到從他身上突然冒出的戾氣,我不自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然後就再也停不下來,柔軟如絲的髮質真讓人愛不釋手。

「就算如此你還是能分清仇恨的對象,只是這樣就足夠了。」我沒有否認他對人類的觀點,那是屬於他一族的仇恨,我沒有說三道四的道理。

夜辰沒有再說話,回到房間就把我放在床上。

然後我提出第二個疑問:「還有一件事,為什麼教會直到現在才行動?畢竟裴家已經傳承了幾百年,那麼之前為什麼對我們不聞不問?」

他坐在床緣回答我的問題:「或者......他們剛好發現了性格和以往的Libra完全不同的繼承者,所以才會想要利用妳。」
 
在他們都認識的Libra跟外界很少有接觸,而且對使命有著根深柢固的執著。

我自譏道:「是啊,結果一本書就讓我上釣了。」

他把我的頭壓向他的肩膀:「別再鑽牛角尖了,順其自然吧。」

我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我們兩人就這樣安靜地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頭頂傳來匀衡的呼吸氣息,我才抬頭見到夜辰已經睡了過去。

我沒有搬動他的位置,只是把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樓下,才看到窗外已逐漸明亮的天空,太陽已露出了半個臉頰,迎來新的一天。

因為昏睡了兩天時間概念都模糊了,我打開從兩天前就擱在沙發上的包包找出手機,終於知道今天的日期。

手機有很多書盈的來電和簡訊,主要都是問發生什麼事。我偏著頭,為該如何跟她解釋而煩惱了一下,最後這樣傳了回去。

「抱歉讓妳擔心,我沒事。只是家裡遭了小偷,有些事要處理。」

然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近來滿月鎮治安不太好,多待在白楊市。」

雖然不確定影族會為這片地方帶來多少影響,但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她陷進來。

然後第二條短訊送出去沒有兩分鐘,她的回覆就出現了。

「嗯,我知道了,妳沒事就好,妳也要小心。」

「嗯,我會的。」


把這句話送出去的同時空了兩天的肚皮響了,我放下手機,默默走到廚房找東西吃。

咬著抹了果醬的麵包,心裡在為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門購物而掙扎。雖然我感覺到夜辰已經為房子布下了最基本的結界,教會的人不會那麼容易就跑進來,但畢竟現在還是早上,對於影族來說還是負擔太大了。

我靜悄悄地回到房間拿了衣物順道去洗了個澡。當我回到房間時夜辰還在睡,姿勢沒有變化,只是頭髮從肩膀滑了下來而垂在了他的額前,純白的髮絲隨著呼吸在空氣中輕舞。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幫他把頭髮撥到耳後,接著蹲在了床邊,從下而上欣賞這絕色美境。

其實細心想一下,我們兩人的關係很微妙。他經常說歷代的Libra總是對他敬畏而疏遠,他們知道自己的職責,也不喜歡談話,這導致他對不少Libra的都記憶都很淡薄。
 
除了小時候就搬離了古宅的我,無論是夜辰還是使命,在我眼中都不是理所當然占據全部人生的事。還有就是因為外婆去得早,很多Libra應該要知道的事她不沒有聽到,所以作為Libra應有的姿態她實在理解不起來。

嚴格來說所謂的Libra就只是某種契約而在影界借予他身驅的一介人類,真要說起來我們可是處於劣勢,然而夜辰的態度總是那麼的温和,又對不是在古宅長大的我充滿著好奇比起主僕更像是青梅竹馬,這真的讓我無法去「敬畏」這個某意義上算是僅有親人的傢伙。

然而現在看著那張天姿絕色的睡顏,感覺一直乾涸的心湖像是慢慢被水滴淌入,不知多久之後就會化為海洋。
 
水滴温和而純淨,只會讓人沉醉其中,但同時,亦因為深不見底的水底而感到惶恐。

心臟像是被什麼握住了,堵得讓人發悶......

那似是有某種情愫,還夾雜著作為人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