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X市仍然充滿寒意。這個早上,天空灰蒙蒙,陰霾濃罩大地,寒風徹骨,正好配合我們前往酆都鬼城的意境。
 
Ginger開車從我們家出發,先到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然後再開了大概20分鐘。
 
「到了!」
 
「醫院?」
 
「是哦,我媽說酆都給大壩的水淹沒了,要找個新的出入口連接地府。醫院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生和死都經過這裡。」
 


「伯母住在醫院裏?她生了什麼病?」
 
「她暫時沒病,只是覺得將來從這裡去地府比較方便,所以長住這裡。別問了,跟我來吧!」
 
這是一家私家醫院,叫荷李活醫院,裝修和服務直逼五星級酒店,應該叫荷李活大酒店才對。據聞醫院的老闆後台很硬,但是沒有人知道老闆是誰,更沒有人知道後台是誰,反正就是很硬。
 
我們開進了地庫停車場,我想是我心理作用,地庫的燈光好像比較陰森,感覺像在進入停屍間。好像之前有聽說過,很久很久以前在打仗的年代,這裡是亂葬崗⋯⋯
 
Ginger把車停好,帶我進去電梯大堂,那裡燈光比較柔和,環境開始像家酒店。在電梯裡,Ginger用門禁卡敲一敲感應器,不用按鈕,電梯就開始移動了。還好是往上升,不是往下走。很快電梯就通過了頂層上的一層,像Harry Porter裏面的9又4分3火車月台。
 


從電梯出去就是接待處,值班的老護士殷勤地跟Ginger打招呼,周到地說:「太太她在房間裡呢。」
 
Ginger熟識地往接待處的右邊走,一直走到盡頭的房間,按了門鈴。
 
「媽,是我啊,我帶OJ來見妳啊。」
 
「門沒鎖,進來吧。」一把磁性的聲音有氣沒力地回應。
 
Ginger把門打開,撲鼻迎來一陣濃郁的味道。
 


是雪茄味。
 
房間的裝修既不像醫院,也不像酒店。怎麼形容?最貼切是,家的感覺。
 
明明我們到來的時候還是陰天的,不知怎的,房裏沒有開燈,自然光透過寬大的窗戶卻恰到好處的提供了照明。
 
像梵高畫的向日葵,主色調是蛋黃色,夾雜或拼湊著很多不同的其他色彩。亂中有序的陳設著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家具,有波斯地毯、Art Deco的儲物櫃、詠春木人樁、工業風的桌子和坐椅,還有那像古時敗家子抽鴉片用的臥榻。最搶眼就是掛在臥榻後面牆上的巨型照片,裏面是一個妙齡少女赤裸的背面,身型很熟識,是Ginger?背上面紋了一幅畫⋯⋯
 
「哎呀,媽,有客人,別這樣失禮人好不好?」
 
她媽媽正悠然自得的躺在臥榻上抽雪茄,凝望着窗外的天際。她緩慢的轉個頭來,雙眼眯成一線,得意的說:「自己人嘛,OJ,對不對?」
 
我也有點措手不及,只好陪笑說:「伯母,你好。」
 
「別見外,叫我Pepper就可以了!過來坐,把鞋子脫掉吧。」


 
我尷尬的坐在臥榻的另外一端,坐姿很不自在,最後我選擇打坐,應該比較得體吧。
 
「媽,看看,香不香?」
 
「嗯⋯⋯香極了!」
 
「我出去拿個花瓶。」Ginger說。
 
「我去吧。」我想,剩下伯母跟我這個組合有點怪怪的。
 
「不用了,你待在這兒和我媽聊一會兒吧。」
 
目送Ginger出去,伯母優雅地坐正,把雪茄放在煙灰缸上。這時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原來除了眼睛比Ginger大,幾乎90%跟Ginger是同一個模出來的,同樣也是十頭身,穿著一件深紅色的長袍,簡單而瀟灑。然而,歲月不饒人,伯母比Ginger還要瘦,已經滿頭銀髮,估計起碼也有六十多歲。通過輪廓,依然可以想像她年輕時的風姿綽約,不知多少英雄好漢拜倒其石榴裙下。
 


「來,喝。」
 
她遞了一小杯Vodka給我,大家碰杯,一飲而盡。
 
「OJ,你知道照片裡是誰嗎?」她朝牆上的巨型掛畫望去。
 
「應該是伯母妳吧。」
 
「那麼知道那個紋身是什麼畫嗎?」
 
「嗯⋯⋯是《神奈村沖浪裏》。」
 
《神奈村沖浪裏》是日本浮世繪大師葛飾北斎的傑作,是《富岳三十六景》系列作品之一,奠定了人們對「日式」海浪的印象。
 
「對。」


 
伯母抽一口雪茄,緩緩把煙吐出,接著說:「年少輕狂,敢愛敢恨⋯⋯其實挺可笑的⋯⋯Ginger她爸爸的名字叫「百川」,我覺得河川應該流向大海,當年就為他紋了這幅畫。可是他流進我這個海裡之後,就像水蒸氣飄到老遠的天邊⋯⋯真的不該跟外星人談戀愛啊!」
 
Ginger真的有外星人血統?我也愛上了外星人?戰鬥民族撒雅人?
 
「外星人?」
 
「呵呵,別緊張,比喻而已。但是,她真的完全繼承了戰鬥民族的血統,請你多多包容她呢。」
 
明顯地Ginger的煙鬼血統也是遺傳的。
 
「放心,我不打女人的。」也是不敢,我現在是受到高度文明的戰鬥民族所統治。
 
「你們倆也挺愛得轟轟烈烈呢,前陣子你們跳進水裡的片段,我在網上也看過喔!記得將來上了年紀也要保持激情喔,OK?」
 


「OK⋯⋯」其實我有點慚愧。瞬間的激情十分隨意,只是自然的釋放,可是日久相處確實談何容易,需要耐心經營與包容。
 
正當我分神回想早些日子跟Ginger吵架的情景,伯母忽然轉身⋯⋯把長袍脫下!
 
真的是《神奈村沖浪裏》!
 
「你看,這紋身跟照片一模一樣吧。紋身沒有褪色,可是,肉體始終是會老化的。」她出其不意,轉回正面對著我!她講的沒錯,她瘦削的身體上已經滿布皺紋。還好胸不大,沒有很嚴重的下垂。
 
「哦,伯母,我明白的,能穿回衣服嗎?我⋯⋯這樣實在不好意思。」老實說,若果她還是徐娘半老的年紀,可能我會按耐不住的。
 
「哈哈,逗你玩玩而已!」
 
她瀟灑地把長袍穿回身上,接著說:「我只是想跟你說,諸行無常!當年我是唯一在巴黎走秀的華人模特兒,風頭一時無兩,現在呢?也只是個老太婆而已。將來Ginger也會變成我這樣的,你還會愛她嗎?」
 
忽然我的手機響,讓我逃脫了這條難題。我看看,是我媽打來。
 
伯母說:「沒關係,你接吧。」
 
「媽,早呀,找我什麼事?」
 
我媽說:「這幾天大掃除,找到一綑信件應該是你的,你還要不要?下次見面拿給你吧。」
 
「好啊,下次見面拿給給我吧。我現在有事情在忙,晚一些打給妳好嗎?拜拜!」
 
我掛線後,Ginger就剛好回來了。
 
「聊夠沒有?媽,我帶了最新的GT賽車來,一起玩吧。」Ginger和伯母興高采烈地走到房裡另一邊的客廳,那裡放著一台巨型的平板電視、音響器材和遊戲機。我們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這種親子活動我已經很久沒有了。中午的時候醫院送來了午餐,有點類似飛機上頭等艙的食物,味道還蠻不錯,當然還要配以伯母喜歡的Vodka。飯後伯母說要午睡,於是Ginger跟我就告辭了。
 
其實我覺得這次探訪或者親子活動,帶點考試的味道。沒關係,我應該算是過了伯母這一關吧。
 
「我媽沒嚇到你吧?」
 
「切!我什麼場面沒見過?這裡環境那麼好,搬進來陪伯母一起住也不錯喔!」
 
「呸!快點touch wood!」
 
我隨便找一扇門摸摸。
 
「Anyway,謝謝你,我媽很開心喔!」她滿意的繞著我的手。
 
「呵呵,為人民服務嘛。」
 
我們從隱藏樓層坐電梯回地庫停車場的中途,在不同樓層都有人進來,我跟Ginger並排站在電梯的最裏面。進來的人當中,有個護士,雖然帶著口罩卻依然很面熟。是誰呢?古銅色肌膚,大眼睛⋯⋯90%像MiMi!再看看身材,99%像哦!唯一不同的是髮型,這護士的頭髮是棕色的,短髮微曲。她進來以後就轉身背向我們。透過白色的制服,隱隱約約看到背上的紋身。但是給黑色胸罩的吊帶掩蓋了一部分,不是看得很清楚。不是千手觀音,是什麼呢?深紅色的兩大塊東西⋯⋯是翅膀!是魔鬼的翅膀!再往下看,一條深紅色的尾巴穿過黑色T-Back從腰椎延伸到腰肢,尾巴的末端成箭頭的形狀⋯⋯是魔鬼的尾巴!活脫脫就是日本插畫大師Rockin' Jelly Bean的傑作。
 
身體永遠是最誠實的。對我來說,地獄的事物可以說是100%對口味⋯⋯重口味,再加上剛才喝的Vodka,我的脈搏跳得越來越快。到了地庫,除了Ginger和我以外的其他人,包括那個魔鬼女護士都已經離開了電梯,Ginger把手放開,不發一言。我知道她完全感應到我的生理反應。
 
上車後,氣氛依然緊張。她的車越開越快,我嘗試解釋:「嘿,妳有沒有留意,剛才電梯裡有個護士跟MiMi長得很像。」
 
「關我屁事,MiMi又不是我朋友。你好想念你的MiMi,對吧?」
 
「可能我看錯吧⋯⋯我們現在去哪兒呢?」
 
「去死!」
 
「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後記:
 
後來我聽到 Lana Del Rey 的那首"Young And Beautiful" 特別有感覺,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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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川沖浪裏 - https://zh.wikipedia.org/wiki/神奈川沖浪裏#/media/File:The_Great_Wave_off_Kanagawa.jpg
Rockin' Jelly Bean - http://www.rockinjellybean.com
"Young And Beautiful" by Lana Del Rey - https://youtu.be/o_1aF54DO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