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橋流水旁有一座涼亭,不過我們沒有走過去乘涼,原因是芷翎夠鐘回家晚飯,
於是一如以往的伴隨著她回家,只是今天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心感忐忑和惆然,
恰似一處水平如鏡的湖泊,清澈見底,刹那間有一陣風兒劃過,泛起湖光漣漣,
粼粼碧波的波浪如像現在我那混亂的腦海無異,來得莫名其妙,同時有點離情依依。
 
心扉沉溺在那皺褶的思緒間徘迴,同時為突如其來的依依不捨感到惆悵,
在路上我倆二人默不作聲,氣氛雖然恬靜卻沒有一如往日的死寂甚至不和,
芷翎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那幢高樓的大門,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終於回到家了,
 
「我到啦。」


 
跟她只有數碼距離,如夢初醒的我只報以一個牽強帶點尷尬的笑意,
 
「嗯。」
 
她見狀片刻變得小鹿亂撞,微微地側臉,耳朵漸見通紅,
 
「咁我……返去啦。」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雖然微弱,但偏偏大聲得牽絆在我的耳窩,呼吸有點輕微的抖震,


面對眼前這位相識交心已久的女孩,從未試過有著如此的悸動,現實變得不太真實,
四周漸漸變得靜默無人,只察覺到路燈映照我們在地上倒影還是如此親暱,
我們二人的黑影反射在地上猶如一對剛剛熱戀的小情侶給予道別一吻;
 
此情此景教我不知所措,臉頰漲紅得讓芷翎深感好奇,
 
「你……塊面做咩紅曬呀?」
 
我苦笑稱道,
 


「哈哈,熱呀!」
 
她在我面前用手裝扇撥涼,然後莞爾一笑,
 
「仲熱唔熱呀?不過今晚好涼呀,我唔覺熱呀。」
 
有一股慢慢流動的溫柔在我心中,很暖,很甜,如像此刻掌握著世間一切的幸福;
 
「哦……你知嫁啦,我怕熱。」
 
她得意的昂起下巴,
 
「嘿嘿,你怕熱,但更怕凍,無鬼用。」
 
「哈哈,係呀。」


 
她投以一個訝異的眼神,然後霋時驚醒對我說,
 
「哎呀,我要返去啦,聽日返學見啦。」
 
「聽日見啦。」
 
她笑了一笑,然後快步走進大廈的正門,我突然從後喚道,
 
「芷翎,不如…..我地聽朝一齊去食早餐?」
 
她在不遠處停下,臉色錯愕的反問,
 
「你頭先……叫我咩?」
 


噢,到底我發生甚麼事?
 
剛才衝口而出叫回芷翎反而讓她有點感到驚訝,而且語氣間更有點不慣,
 
「下……男仔頭,聽日一齊去食早餐呀。」
 
她嘖了一聲,裝出不屑的對我笑說,
 
「死人夏迎春。」
 
「咁……聽日去唔去呀?」
 
她甜絲絲的點頭笑道,
 
「去呀。」


 
我露出輕佻的表情,
 
「為食。」
 
「係呀,食到你破產。」
 
「邊有咁容易?你乜都食落肚嫁啦。」
 
她哼了一聲轉身,數秒後回眸對我笑說,
 
「哼,嬲你呀!聽日都係你請我食早餐。」
 
「男仔頭,你咁都可以叫人請你食早餐呀?」
 


「嘿,係嫁啦,咁我返去啦,聽日見啦。」
 
我沒有回應只有待在原地微笑,直到她走進大廈後才願離開,
每走的一步,都讓我想起從前,過去模糊的憶記漸漸變得清晰,
看著那跟她十指緊扣過的右手,記起小時候我總會這樣牽著她的手,
再凝視右手的尾指,想起跟她打過勾,說好過某個我真的想不起的約定,
原來幼時的我,心中單純盼望能夠在她身邊守候,不論用那種身分。
 
回到家中,果然媽媽再次忘掉了燒飯做菜,但不要緊,幸好爸爸早有準備,
下班的時候買定了一些外賣回家,要是媽媽記得煮飯的話,
可以借故對她稱道是斬叉燒加料,真是一舉兩得的做法。
 
這晚,晚飯過後,我竟然待在家中電話旁邊,只要有來電便二話不說的接聽,
可惜今晚撥過來的盡是媽媽認識的三姑六婆,還有婆婆。
 
愣愣地伏在電話旁發愁,撫著話筒之際,電話再次響起了,
心想,這晚的電話真多,該不會連一向什少交談的五嬸也致電過來吧?
 
拿起話筒接聽後,真他媽的開口中,果然是五嬸!
 
媽媽掛線後不消一會,電話再度響起,有見及此我跟媽媽互使一個眼色,
這個眼神的角力,結果無論如何,接線生這個位置我是不能推卻的。
 
「喂,今次到邊個?六姨,表姨媽,定係七嬸呀?」
 
「無個中呀!你知唔知我係邊個呀。」
 
這回終於到芷翎了。
 
「我知,你係男仔頭。」
 
「嘻,夏迎春你次次聽親電話都咁搞笑既?」
 
「你唔明嫁啦。」
 
「哈哈,你仲唔訓?聽日一定唔知醒。」
 
「車,次次約你呢個男仔頭食早餐都係咁嫁啦,一定唔會遲到既。」
 
「次次都係我到先!」
 
「係你早到咋,我無遲到。」
 
「嘻,你知就好啦,唔好遲到呀,咁聽朝麥當勞等啦。」
 
一個閒聊的通話,跟往日一樣沒有別的事情,只是感覺有點變了,
讓本來涼爽的夏夜,可供人無憂地安眠,
偏偏遺下莫大的悸動,把我一整晚的睡意全消……
 
強迫自己合上雙眼,在淺睡的夢寐間,耳邊迴盪一把女孩天真爛漫的聲音;
 
憶起小時候某天,在公園的天秤下,芷翎憂鬱的撓破頭皮走過來問道,
 
「夏迎生,琴日爸爸同媽媽嘈交呀,媽媽問爸爸,係佢心入面到底咩係最重要,跟住佢地就嘈得好大聲啦。」
 
我搖頭說不出話來,她連忙問道,
 
「咁你知唔知咩係最重要呀?」
 
記得那天以後,芷翎的父母離異了,她的父親更離開那個家,我深深銘記至今不能忘懷,
一向樂天的芷翎在下課後一言不發跑到公園痛哭,記得當天正值滂沱大雨,
我在身後靜靜的打著傘子守候她,瘋婆婆從遠方推著車子緩緩地走過來安慰著她,
在她耳邊喃喃細語,我聽不清楚,只知芷翎擦擦眼晴哽咽地點頭,
然後婆婆對我笑了一笑,右手緊緊握著我的左手,柔聲說道,
 
「睇到太多野,人生就會痛苦,但只有你例外,佢同你一齊既時候唔會痛苦。」
 
說罷,婆婆便再度徐徐地推著車子離開。
 
芷翎悲愴的背影,她的一個本來完整幸福得教人羨慕的家,
突然擲在地上,砰一聲便破碎了,就如她的弱小心靈一樣。
 
婆婆所言絕對沒有錯,她往後的人生路的確比我們經歷得特別多,
媽媽患上情緒病,偶爾找她發洩出氣,縱使傷痕纍纍,芷翎總是深呼吸一口,
微笑的面對,還對我笑說這樣會較男子氣一點。
 
離婚後她的爸爸就在金融風暴下破產,最終抵受不了失敗,從高樓一躍而下,
當時的她收到這個噩耗,淌下數滴淚水後,破涕為笑,情深款款的看著我,
更對我說,雖然父親離開,但她的人生並不空虛,從不覺得孤獨。
 
我問,為何?
 
她說,因為她在別人的心裡佔有一個重要的位置。
 
再想起當年年少無知的我走在她身邊傻傻地發笑安慰著她,
 
「喂喂,唔好喊啦,你係唔係問過我知唔知咩係最重要?」
 
哭成淚人的芷翎望過來搖頭,怒氣沖沖地說,
 
「無野係最重要啦,爸爸同媽媽都係呃我嫁,我見到嫁,我睇到嫁。」
 
我輕撫著她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
 
「有野係最重要嫁。」
 
「咁係咩?」
 
我終於想起了……
 
「從今以後,係我心中芷翎最重要。」
 
「嘻,真係既?你無呃我?」
 
「無呃你呀。」
 
「咁勾手指尾呀?」
 
「好呀。」
 
從今以後,也許她就是本著這個童年無忌的戲言,面對所有苦的酸的人生大事。
 
或許,這句不是戲言,而是我曾真摰的許諾,
讓她甜入心扉的甘露,填滿她心靈上的空洞。
 
那個說好的約定後,公園的日沉月昇,四季交替,
轉眼她由梳著兩辮子的女孩變成束馬尾的少女,
而我則由一位光頭的男孩變成一位頭髮蓬鬆的男生。
 
可能唯一不變的是我們依然是一位粗心大意的男孩和多愁善感的女孩。
 
她說,父親教導生活壞到一定程度就會好起來,只要努力,咬緊牙關,才知道許多事情需要堅持,就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