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匆匆結束了,重新回到大學的辦公室裡,繼續著研究助理波瀾不驚的日子。辦公室生活就像一支透明的試管,時間變成了一股液體,被一遍一遍倒入倒出。

那窗戶外面就是海,可惜被麻布簾子擋住了,辜負了好風景。十二點過後,太陽就曬過來,那個時候又會嫌棄這些窗簾實在太薄。

她還在想著開書店的事情。只是一家小小的店鋪,有樸實溫和的牆紙,櫃檯上煮著噗噗響的茶水,客人進來的時候會撞響一串銀色的鈴鐺,木製書架上擺著世界各地的小說。只想賣小說,即使不能賣自己寫的,至少也​​​​想賣賣別人的。也許就有那麼一天,年輕的讀者拿著一本書跑過來結賬,扉頁上印著她的筆名。

感冒繼續著,發聲的時候嗓子灼燒般,音色也變得奇奇怪怪。

大學裡給打小時工的研究助理付錢總是很慢,教授擔心她經濟拮据,就從個人賬戶裡先給她劃了半個月的薪水,那是一張東亞銀行的支票。當她把支票變成個人銀行賬戶裡實實在在的一個數字時,那種感覺很踏實。這一場經濟自立,花了整整二十四年。





傍晚,在荷花池邊碰到得仔,他端著一台單反,全神貫注地給一朵粉色蓮花拍特寫。若非及時拽住他,恐怕他連人帶相機一起摔進池子裡,吃個滿嘴泥巴。

“哇,好險。”得仔摸摸他的寶貝相機,又嘆氣說:“想拿這朵花當前景,把後面那尊青銅座雕拍進去,角度卻一直不對。”

她抱起手來,等著這個老同學打招呼。

得仔才恍然大悟,趕忙說:“潮汐同學好。”

太古樓附近的東麵食堂因為整修搬到了北面,打了一圈電話,終於在裡面的雅座見到了小娜,一身黑色西裝,化著淡淡的妝容,邊拿著iPhone給經理匯報情況,邊招呼剛進來的他們坐下。





晃眼畢業典禮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看看玻璃門外燦爛的日光,和門上映出的素面朝天的自己。有人說,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香港的車體外牆,不是新上線的電影就是各種化妝品的廣告,電視報紙裡層出不窮地特價促銷著纖體抽脂,她的化妝台上依舊簡簡單單擺著一套廣源良的日常保養套裝,和一盒閨蜜送的眼影腮紅。不用見什麼特別的人,不用參加什麼特別的活動,所以一直素顏,所以一直懶著。

“告訴你,我這個月又做得超級好。”小娜眉飛色舞的時候,嘴角會翹起來,眼睛瞇得小小的,白白的臉上就會出現紅暈。她在美國友邦保險做推銷經理人,工作進展出奇順利,各種提成和獎金蜂擁而至。

“簡直始料未及。”得仔一句評論惹來小娜一頓白眼,得仔趕緊賣乖說:“我是說你這麼溫文爾雅的女孩子做起銷售工作也這麼上手,簡直始料未及。 ”

小娜嘟著嘴說:“不管,今天絕對要去慶祝。”

每個人都有超乎預料的潛力,可大部分人並不知道。





西環有一家港式茶餐廳叫“加拿大”,得仔約了一行朋友去銅鑼灣,僅多聊了幾句就先走了。剩下她和小娜的時候,小娜神秘兮兮地說:“聖誕節不是回家了嗎?我媽說我了,說女孩子過了27、28就沒人要了,年輕的我們要不起,太老的又看不過去,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把終身大事解決。”

她從盤子裡揀出一塊香菇,慢慢嚼著,點點頭。小娜接著說:“我們那個經理問我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就說沒有,經理就說你這麼說怎麼可以啊,應該說有過一兩個,一次是我愛的,一次是愛我的。”

“這麼耳熟。”

“互聯網時代,抄來抄去,就別較真了。”

“誰要都是這麼回答,不就悲劇了嗎?幹嘛非要文藝那麼一圈​​​​,還不樂意說實話的。”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經理說,坦誠相告給一個男生說自己連初吻都還保存著,那人家壓力多大啊。想要牽個手還要思前想後琢磨著你會不會躲,想要親親嘴也要尋思著看你接受不接受得來,害怕你涉世未深,要給你當愛情大家庭裡的保姆。這個愛情速食年代,你說誰有那個閒空?”

“你看吧,其實這單身貴族還好辦事,大不了誰都不理了自己一個人旅行去,男朋友沒有,錢還沒有嗎?像我們這樣的單身上班族就慘了,沒錢,沒時間,沒男朋友,什麼事兒都自己扛著。”

“哎,有了男朋友記得帶過來給對方看看,交流分享一下,也給幫著把把關吶。"





“好主意,乾杯。”

吃到剩下兩杯冷茶,倆個人拎包離開,已經是八點多。她跳上電車去中環碼頭趕船,掰手指算一算這是第三次坐電車,第一次跟尼克還有佩,第二次跟佩一家人,第三次就是自己了。正伸著腦袋看窗外的店鋪林立,前方卻是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阻住電車軌道,車長只好讓不想乾巴巴等著的客人下車。第三次的電車之旅,只短短持續了兩分鐘。這跟愛情類似,有時計劃得很好,卻結束得很快。

夜裡的香港,九點,十三度。

時間還很早,行人還很多,她沿街走了很遠,看見一個警察走過從腰上的裝備裡取水喝,一對情侶停下來輕吻,一對衣衫襤褸的老夫婦在路邊撿廢紙,珠寶店裡的伙計還在對街吆喝,當舖的外牆重新刷了一遍,裡面高高地站著一個掌櫃,等走累了,就跳進一輛回尖沙咀的城巴,慢慢坐回家。

腦子裡一直在迴盪小娜說的二十七八恨嫁,眼看著也沒剩下幾年就邁進那個名單了吧,可是為什麼還感覺很遙遠呢,遠得就好像一直不會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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