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瑤過去 (書面語)
 
        還記得,那個是月色迷人的晚上。
 
        小四的我,住在天水圍一間細小的公屋裡,家中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生活總是過得有一點兒枯燥乏味。
 
        幸好住在公屋就是有一種最大的優勢------我們稱它為「鄰居」!
 
所以平日做完功課之後,我最大的娛樂就是到樓下馬路旁的公園與別家小朋友一起玩耍。
 


當然今晚也不例外,吃完晚飯以後我先向父母通知了一聲,然後就興高采烈地往平台跑去。
 
突然我感到天空閃了一閃。
 
哎,怎麼我覺得頭有點重重的?
 
算了吧。
 
        「差你一個咋星瑤!」隔壁家的阿彥坐在韆鞦上大叫著。「快D過黎啦!」
 


        「黎喇!」我走到一眾小朋友身邊,開始討論今晚的遊戲。
 
        經過投票決定之後,我們選擇了玩「何濟公」!
 
        不會吧?連「何濟公」也不知道是什麼?
 
        那不就是「何」「解」「V」鬼捉人的遊戲麼!!!
 
        你們真沒童年!
 


        「新黎新豬肉,今次就由你做鬼啦!」其中一個小孩說道。
 
        「好呀!」我回應道。
 
        當一當鬼,很快又下一場了吧,沒差。
 
        「咁我開始倒數十聲囉!」我把頭伏在電燈柱上。「十…九…八……」
 
        突然間剛才的頭重又出現了,而且還慢慢變成痛楚。
 
        「好痛……」我按著頭頂。
 
        「做咩事呀?數完喇?」小朋友們疑惑道。
 
        「未!仲未呀!」我忍著痛楚。「四…三…二…一……開始!」


 
        說罷我就轉過頭來往小朋友方向奔跑,而他們則為了逃避我的追逐而開始爭相走避。
 
        「我就快要捉到你喇!」我正追趕著阿彥。「唔好走!」
 
        當我快要抓著阿彥的一剎那,他突然抱胸大叫道 : 「何!」
 
        嘖!慢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痛楚又突然出現,使我眼前的東西變得非常朦朧。
 
        我伸出手遞向前方,發覺所有事物都好像變得很平面。
 
        一步……兩步……三步……
 


        我不斷踏步向前,希望抓緊旁邊熟悉的環境,但事實卻與願違,我一直也在撲空。
 
        「星瑤?……星瑤!」
 
        隱約之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然而我卻分不清聲音的方向。
 
        我用盡精神重新整理思緒,才分析到聲音是來自後方。
 
        於是乎我緩緩準備轉過身望向背部,誰知側面卻突然間出現了一堆強光迅速向我迎臉衝過來,使我完全瞪不開眼,只能用手掩著光源。
 
        我瞇眼看著前方,好像看到強光是來自一架大貨車。
 
        「呠呠!------」這是多麼嘈吵的喇叭聲啊。
 
        就在這一刻,我的痛楚再一次泛起,並且遠遠超過我能承受的能力,使我眼前一黑。


 
        「星瑤------!」
 
        「砰。」
 
        ***
 
        「阿女呀......」母親的聲音把我從漆黑一片中喚醒。
 
        我慢慢張開雙眼,就看到母親正握著我的手低頭痛哭,而父親則站了在她旁邊。
 
        「媽……爸……?」當我想說話的時候頭顱立即變得很重。「你地做咩喊?」
 
        父母親聽到我的回應之後非常高興地望著我,接著父親便跑了出去房門外。
 


        說起來……我剛才不是正在公園玩耍嗎?
 
        我現在是到哪裡去了?
 
        「我地無事呀女,所以你都唔會有事!」母親一直流著哭道。
 
        嗯?我會有什麼事?
 
        過了不久,就有一群穿白衣的人匆匆走到我面前。
 
        是天使嗎?
 
        「小朋友,你記唔記得自己叫咩名?」站在最前方的男人道。
 
        他在說什麼廢話。
 
我回應道 : 「記得啊,我叫劉星瑤。」
 
「咁就好喇。」說罷他說在手中的記事板上動筆寫字起來。「你好啊星瑤小朋友,我係你既主診醫生。」
 
哈哈,原來才不是什麼天使!
 
慢……慢著。
 
醫生……?
 
此刻我的腦海中,依稀掠過那一晚的回憶。
 
本來我是和一班小朋友在玩「何濟公」的,但突然所有東西都變得矇矓……
 
我分不清方向的走到馬路上,然後有一架貨車從側面高速駛過來……
 
當我快要被撞上的時候,就有一個身影從旁把我抱走,然後……
 
然後我就不太記得了。
 
「你個頭依家仲痛唔痛?」醫生繼續道。「你前幾晚係公園玩個陣暈左,送到黎醫院既時候我地發現你有腦水腫的跡象,所以就幫你做左個緊急外科手術。」
 
「手術雖然好成功排走晒你體內多餘既腦脊液,但你就仍然一直昏迷,直到今日先起番身。」
 
腦水腫?!不是吧?!
 
幸好沒事了,不然我晚上一定會做惡夢的!
 
至於頭痛……好像沒有了吧。
 
我伸手到頭頂,卻發現有一層層的沙布包在上面。
 
「無頭痛喇醫生。」我回答道。「咁幾時先可以拆走d沙布?」
 
「起碼要等傷口癒合左,先可以拆。」醫生說。「不過每日洗傷口既時候都會拆開既。」
 
我沿著頭頂往下掃,然後內心就好像停止了跳動般。
 
沒有……沒有了……
 
我的長髮到哪裡去了?!
 
「醫生,我d頭髮呢?!」我驚慌道。「我d頭髮去左邊呀!!!」
 
醫生望著我,用一貫的語氣回答我 : 「因為手術關係,我地將你大部份既頭髮全部剪走晒------」
 
接下來的句子,我已經聽不進去。
 
「點解……點解呀!!!」我哭鬧起來。「我d頭髮……我d頭髮呀!!!」
 
為什麼……為什麼要剪去我的頭髮......
 
此時母親衝過來擁著我安慰道 : 「唔緊要架星瑤,頭髮好快就會生番架喇傻女!」
 
哭著哭著,我又重新回到了漆黑一片。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看來我昨晚是哭到睡著了呢……
 
「醒左喇?」醫生再次走進來。
 
「爹d媽咪呢?」我問道。
 
「佢地番左去屋企幫你執日用品,轉過頭就會黎探你架喇。」醫生回應道。「今日有無見頭暈咁呀?」
 
「無啊。」我摸一摸頭頂,心中仍是悶悶不樂,淚水又再次在眼眶打轉。
 
        「嗯,明白。」醫生又在寫筆記。「其他地方呢,有無見痛呀唔舒服呀咁樣?」
 
「都無。」我鬱鬱道。
 
啊,不知道救我的人有沒有受傷呢?!
 
「係呢醫生,」我緊張道。「救我個個人呢?佢依家係邊到?」
 
「救你個個人?」醫生遲疑了一下。「哦,你係講緊個個男仔呀麻!」
 
「男仔?」我不解道。
 
「係呀!係佢拉你番上行人路架!」醫生微笑道。「不過佢隻手因為咁樣整傷左,所以依家就訓左係隔離房。」
 
「我可以去多謝佢嗎!?」我衷心道。
 
畢竟是那個男孩救了我一命,那當然要答謝他才是!
 
「嗯……」醫生苦惱道。
 
「俾我去啦醫生!」我快要哭出來。
 
「唉好啦,去5分鐘架咋!」醫生指示著旁邊的護士姑娘。「麻煩你帶小朋友去隔離房啦。」
 
我拖著護士,來到了男童病房一個右手包得像隻糉的男孩面前。
 
「星瑤黎左探你喇,」護士道。
 
「係你?」我驚訝道。
 
當我確切認清眼前的身影之後,回憶亦隨之變得完整。
 
「星瑤------!」男孩在我快要被貨車撞到的一剎那,把我從馬路扯回行人路。
 
然而由於那個拉力的衝擊實在太大,所以令我和男孩隨即跌倒在地上。
 
但男孩卻一直緊抱著我,故此我絲毫沒有受傷,可是他的右手就正面撞到在地上,使他發出了悲痛的叫聲。
 
「hello!」男孩坐在病床上,溫柔地笑著。
 
明明傷得那麼重,還能笑得那麼燦爛喔,白痴!!!
 
你真是一個大白痴,大白痴呢……
 
阿彥。
 
***
 
        隔天的早上,我趁著早點剩餘的時間偷偷溜到阿彥的病房。
 
        「高晉彥!」我從床邊一下子彈出來,把阿彥嚇得連牛奶也快要噴到數米外。
 
        「嘩,你想嚇死我咩!」阿彥用左手執拾餐碟。
 
        「阿彥,你隻右手無事呀麻?」我關心道。
 
        「嗯……」阿彥看著自己的右手手掌,一臉苦澀。
 
        「做…...做咩唔應我?」我開始害怕起來。「你傷得好重?!」
 
        「唔係呀,我無事!」阿彥慌忙道。「其實我只係撞親同扭親咋,過一排就會好番!」
 
        「係咪架……」我雙手托頭依偎在阿彥床邊。「你唔好呃我喎……」
 
        「我點敢呃你呢!」阿彥伸出了左手。「我向你保證!」
 
        「嗯!」
 
我伸出了手,與阿彥的手指尾緊扣著。
 
        「係喎星瑤,咁你呢?你無事呀麻!?」這回輪到阿彥變得緊張起來。「你前晚無啦啦暈陀陀咁行左出去馬路,真係嚇死我!」
 
        「我?」我思考了一下醫生之前的說話。「依家應該無事喇!」
 
        的而且確,現在的我非常生猛,到外面跑數十個圈回來後再360度轉身翻騰三週半也不成問題。
 
「咁點解你個陣會暈既?」阿彥不解道。
 
「嗯……」我按著自己的頭。
 
於是乎我把整件事告訴了阿彥。
 
「唔係掛……」阿彥瞪大雙眼看著我的頭。「係個頭上面切一刀咪好痛囉……」
 
「唔知啊,反正我又唔係好覺痛!」我笑了一笑,但又很快傷心起來。「只不過我d頭髮就無晒……」
 
「唔緊要啦!」阿彥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我。「係我心目中,你永遠都係咁靚!」
 
「真係既!?」此刻聽到這句說話,我真心感到歡喜。
 
「梗係啦!」阿彥摸一摸我頭頂。「就算因為咁樣無人肯同你玩,我都唔會dum低你!」
 
「多謝你!」我捉著阿彥的手。「阿彥係我最好既朋友!」
 
「嗯!」阿彥微笑著。
 
我和阿彥青梅竹馬的關係,就是從這裡開始。
 
每天早午晚吃飯的時間,我就會偷偷地走到阿彥病床上與他一起談天,蓋著同一張被鋪,睡著同一個枕頭,想著同一樣事物,說著同一則笑話。
 
我一直以為,等到大家一起出院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到當初無憂無慮的生活。
 
然而所有幻想,都在那一天全被摧毀掉。
 
那一晚,我如常在晚飯時間準備偷溜到阿彥的病房。
 
但當我在走廊正轉彎入去的時候,我卻赫然發現有三個人站了在阿彥的床前。
 
他們之中有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紀,而剩下的女孩則好像只比我大少許。
 
阿彥與他們對峙著,眼神充滿了不屈。
 
突然間,那個女人舉起了右手,然後向阿彥揮下去!
 
「啪------」
 
手掌擊中阿彥臉頰的聲音,在整層醫院之中徘徊。
 
望著這個畫面,我實在是忍不下去!
 
阿彥之前救了我一命,所以現在我一定要去救他!
 
我立即跑到了阿彥和他們三人的中間,抬起頭憤怒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停手,唔準再打阿彥!」我的雙腿其實早已在抖震。
 
「星瑤……」阿彥在我背後道。
 
「星瑤?」女人聽到我的名字後變得更莫名火起。「原來就係你呢個死妹釘搞到阿彥手指斷左條筋!」
 
什……什麼……?
 
阿彥不是很快就會康復嗎……
 
「媽,夠喇!」阿彥大叫著。「係我自己走左去救佢,星瑤佢唔想架!」
 
這個女人原來是阿彥的母親......
 
「收聲!」女人喝道。「身為我個仔,斷左隻手指彈琴既話第時要我點樣俾間琴室你打理,點樣叫你去教人彈琴!」
 
「咁咪唔好俾我唔好叫囉!」阿彥仇視著他母親。「我不嬲都講左我唔中意彈琴架啦,依家咁咪仲好!」
 
「你!」女人被阿彥激得怒火中燒,於是乎再次舉起右手。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男人一手捉住了女人的手。
 
「仲要打佢幾多次先夠?」男人低沉的聲音非常俱威嚴。「係咪打完之後隻手就會好番?」
 
女人聽了以後,徐徐放下手。
 
「咁你自己同佢傾啦。」女人拖著身旁的女孩。「我地走。」
 
隨著女人漸遠去,我的身體就軟了下來坐在地上。
 
「你叫星瑤?」男人蹲下身子。「對唔住,其實岩先個姨姨唔係有心鬧你,佢都只係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姐。」
 
「嗯。」我點了一下頭。
 
「爹哋,點解你會同媽咪家姐一齊黎既?」阿彥問道。
 
「無,咁岩係樓下撞到姐。」男人扶了我坐在床上。「又試俾你見到d咁唔開心既場面,真係好對唔住呀,阿彥。」
 
「唔緊要。」阿彥說道。
 
「既然係咁你好好休息下喇,我番去先。」男人摸了阿彥的頭頭一下,然後就離去了。
 
後來我詢問阿彥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他父母早就離了婚,他跟著父親搬到天水圍住,而母親和姊姊則留在長洲的舊居。
 
不過這又是後話了,因為現在……
 
「阿彥!」我望著阿彥道。「你又話隻手好快會好番既!你呃我!」
 
「無,我無呃你架!」阿彥連忙說。「隻手的確好快會好番,但係……好得番幾多成就唔係由我話事。」
 
「對唔住呀!」我哽咽地說。「真係好對唔住……」
 
阿彥為了救我,才會弄傷……
 
如果他沒有救我,現在不就平安無事過日子嗎?
 
所以是我,是我害阿彥的……
 
就在這時候,我的頭突然非常的痛,痛得像裂開一般。
 
「呀!」我按著頭頂痛苦地伸吟著。
 
「星……星瑤!!!」阿彥大叫著。「救命呀!救命呀------」
 
然後,我眼前再次變得昏黑,旁邊的聲音亦隨之而消失。
 
當我再次拾回知覺的時候,我已經躺了在病床上。
 
「點會架……點會架!」
 
一把熟悉的聲音在房間外傳進來,使我轉過頭來望過去。
 
是母親……
 
「點會咁架!」母親在嚎啕大哭道。「你明明話手術好成功架,佢已經無事架,好快出得院架!」
 
「太太你冷靜d先。」主診醫生回應道。「的確我地手術係好成功,當時所有水都排走晒。」
 
「但後來星瑤的腦部再次有水腫跡象,於是乎我地再次為佢進行手術排水既時候,先發現佢個病情唔係咁簡單。」
 
「即……即係點?」母親驚惶道。
 
「星瑤患有既……係多形性黃色星形細胞瘤。」
 
「要知道全港人口之中患上惡性腦腫瘤的人大概為每年70宗,星形細胞瘤的病人佔12宗,而多形性黃色星形細胞瘤更只佔當中的1%。」
 
「換言之,患上呢個病既機率約為七百萬分之一……」
 
「我唔係要聽你講呢d呀!」母親大喝一聲,使醫生閉上了嘴巴。「我只係想知道,星瑤幾時先可以好得番!」
 
「太太……我諗你要有心理準備。」醫生沉重道。
 
拜託……千萬不要……
 
「星瑤患有既……係不治之症。」
 
此刻,我看見母親的眼神是多麼的絕望。
 
「呢個腫瘤位於星瑤的大腦之間,周遭涉及許多神經線 ; 加上星形細胞瘤呈浸潤性生長,所以難以完全切除,只能夠以藥物壓制。」
 
「幸好多形性黃色星形細胞瘤生長速度非常慢,而星瑤呢粒瘤既面積亦非常細,所以只要定時覆診確保腫瘤穩定的話就可以過番正常人的生活,不必有所顧慮。」
 
「而假如腫瘤間變增生的話,只要進行手術移除增生部分,然後繼續觀察就無問題。」
 
「咁即係話星瑤可以好似正常人咁活到老?」母親問道。
 
「呢層我地唔能夠確定。」醫生回答。「以過往既案例黎講……能夠活到二十歲已經係奇蹟。」
 
「唔會架……唔會架!!!」母親跪了在地上扯著醫生的白袍。
 
不……母親……不要這樣……
 
「求下你盡力d啦,你救到星瑤既,係咪?」母親痛哭著。「你答我呀,係咪呀!」
 
不要這樣啊……不要呀!!!
 
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小的機率偏要讓我撞中?
 
我只剩下十數年的人生嗎?
 
為什麼……為什麼!!!
 
究竟是誰在替我決定了我的人生,我的命運?
 
是你嗎上帝?是你這麼狠心嗎?
 
那為什麼祢不直接奪去我的生命,而要讓我在這世上苟且偷生下去?!
 
可惡,可惡!!!
 
***
 
接下來數天也下著濛濛細雨,從窗外望出去也教人變得空洞無神。
 
「星瑤,夠鐘食飯喇!」護士姑娘遞上一碟午餐。
 
嘖,我就是要反抗上天,我就是不要吃!
 
「你咁樣好難好番架!」護士從旁說道。
 
「唔係……」我憤怒道。「唔係呀,我永遠都好唔番架喇!!!」
 
淚水早就已經流乾,剩下的是我的哀號。
 
「星瑤。」就在這個時候,一把久違的聲音在房外傳進來。
 
我的心隨即悸動了一下,然後抬頭望向前方。
 
阿彥……阿彥!
 
「阿彥!」我高興道。
 
阿彥立即跑到來我身邊,然後擁抱著我。
 
阿彥的體溫一點點傳到我身內,使我冰冷的內心再次溶化,淚水再次湧出。
 
過了不知多久,我的哭聲才開始收細。
 
「我好驚呀,阿彥……」我哽咽道。
 
「唔洗怕架星瑤!」阿彥拍拍我的背。「你記唔記得我之前同你講過,無論你變成點,我都會永遠陪住你架麻!」
 
「所以……就等我陪住你,一齊對抗病魔啦,好無?」
 
有阿彥這個好朋友,我真的感到很欣慰,很欣慰……
 
在我快要被車撞的時候,是你把我拉上來 ;
 
在我最徬徨無助的時候,是你鼓勵著我。
 
「多謝你呀,阿彥。」我拭去臉上的淚痕。
 
沒錯,我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就這樣死去的話,我就枉費父母親的愛,枉費阿彥為我承受的手指傷口,更加枉費那僅餘可以用來報答身邊的人的數十年。
 
「就等我地一齊加油啦!」我微笑道。
 
***
 
自那天以後,我的生命就好像是為了報答別人而生存。
 
不,從公園那一晚起,我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我努力的生活著,很快便出了院,病情亦漸趨穩定。
 
然而由於父母親害怕我病情惡化,故變得對我非常嚴苛,除了上學和父母帶我出街以外幾乎不能讓我踏出家門半步。
 
本來我又沒相干,事關我早就已經決定了要報答父母,凡事絕對依從 ;
 
但這樣我不就沒法報答阿彥嗎?!那可不行!!!
 
於是乎我不斷嘗試逃走,結果使得父母對我更變本加厲,更請了一個保姆看管著我。
 
「我要出去呀!」
 
某天我又在嘈吵道。
 
「講左幾多次呀,唔俾你出去係為你好,一陣你係街到又暈到俾車撞我地點算!」父母說道。「一係就等我地陪你出去,一係就留番係屋企!」
 
「蠻不講理!」我大叫著。
 
「蠻不講理?!我蠻不講理?!」母親突然發惡,是非常惡的那種。「為左你我地洗左幾多錢呀你知唔知?為左你我地擔心左幾耐你又知唔知?點解我地就要受呢種苦,而你就可以係到大聲話我地蠻不講理!」
 
聽著這些尖酸刻薄的說話,我的內心不斷在波動。
 
然後波動就成為眼淚,在眼角處不斷湧出。
 
當母親看到這個畫面,立即衝過來擁著我。
 
「對唔住呀星瑤,對唔住……」母親與我一起痛哭道。「原諒媽咪啦……」
 
大概,父母親為了我承受著非一般的痛吧。
 
對不起,爸爸,媽媽。
 
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
 
從此以後,我再沒有違抗父母的命令,聽聽話話的當一個乖乖女。
 
雖然沒能出外與阿彥見面,但他卻會時常趁我父母外出的時候來到我家門前與我談天。
 
怎麼喇,我不是一早就說了我們是鄰居麼?!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小學的生涯即將完結,而我亦正準備選中學。
 
啊,先在這跟大家說一下,阿彥是大我一歲的。
 
「你會揀邊一間中學?」阿彥問道。
 
「唔知啊,等我父母揀啦。」我笑說。「反正我都無咩所謂既。」
 
反正這條生命又不是我的,沒差。
 
本來我以為父母一定會選擇最近的中學,好讓他們看管著我。
 
誰知他們得出的結論卻讓我非常震撼。
 
「咩話?!」我大叫著。「想搬屋?!」
 
「無錯。」父母說。「始終我地覺得呢到風水唔係幾好,對你病情無咩幫助。」
 
「我地會揀好左住址之後再幫你搵間近個到既中學。」
 
「雖然阿爸阿媽已經無乜錢,但為左你,我地一定會揀個最好既地方。」
 
於是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阿彥。
 
「唔係掛!?」阿彥驚嚇道。「咁我咪即係唔會再見到你……?」
 
        「嗯……」一想到要和最好的朋友分別,我就感到非常痛苦。「我地仲可以用sms既……」
 
「唔得!」阿彥忽然大叫著。「星瑤,呢件事等我處理。」
 
        「下?」我不解道。「我地只係小六學生咋喎,可以做到d咩?」
 
「我做唔到姐。」阿彥思考道。「但我媽咪一定做到。」
 
結果那一晚,除了阿彥外還有3個不速之客來了我的家拜訪。
 
他們是誰?
 
不就是阿彥的家人。
 
「請問有d咩事呢?」父母難堪道。
 
這也是正常的,畢竟我幫阿彥弄了個永久傷痕,我父母當然就買他們怕。
 
「咳咳,」阿彥母親率先開聲。「雖然我之前係話過唔再追求當初個件事,但咁樣都只不過係見在阿彥同星瑤求情。」
 
「不過岩先阿彥同我講,佢想重新索償。」
 
「咩話?!」我父母大叫著。「但係你地都知我家星瑤依家咩環境架啦……我地真係無多餘錢賠俾你地!!!」
 
「放心,我錢大把,唔洗問你地攞。」阿彥母親回應道。
 
「咁你地想要d咩?!」
 
「我地想要既……係一個等價交換。」
 
「嗯?」我父母不解道。
 
「我同我個女阿妍依家住緊係長洲一幢三層大屋到。」阿彥母親說。「我所講既等價交換就係,」
 
「從今而後我唔再追究以前既事,但你地就必需要住入黎,並且由我地幫手照顧星瑤。」
 
……這究竟是什麼交換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當初阿彥父母離婚的時候他的母親非常內疚,故答應了阿彥給他一個隨時都能使用的願望。
 
阿彥跟我說,他原本是打算在將來和母親談判琴室繼承權的時候才用到這個願望的。
 
然而阿彥就是為了我,把這個願望給使用了。
 
由於我父母實在花了太多錢在我身上,所以他們確實是窮途末路了。
 
於是乎縱使是寄人籬下,他們也為了我而決定放下自尊,甘心搬到長洲居住。
 
你們對我的恩,我必定會報答。
 
自此以後,我就住在長洲西提的大屋裡,就讀長洲官立中學,每逢星期六阿彥就會從天水圍來到中環碼頭,然後陪同我一起到銅鑼灣的聖保祿醫院覆診,風雨不改。
 
不知道是不是住了在一起的影響,我父母和高姨姨 (阿彥母親) 漸漸沒有了當初上下階級的感覺,我們五人相處得非常融洽,我與阿彥家姐Mandy更是無所不談。
 
哈哈,我總算找到了一個女性的朋友了!
 
「Mandy你彈琴好勁呀!」某一天我在琴室聽到Mandy在演奏非常困難的樂曲。
 
「由細細個開始就俾呀媽訓練,係咁上下啦!」Mandy笑起來還真美麗。
 
又有才華又有氣質的美女,真是教人羨慕呢。
 
「你試唔試下?」Mandy說。
 
「好啊!」我笑了一笑,然後隨便按著琴鍵。
 
La la la la~~~這也蠻好聽麻!!
 
誰知這時候Mandy望著我,一臉難以置信。
 
「做……咩?」我不解道。
 
「你真係無學過琴?」Mandy說道。
 
「無啊。」
 
「等等,我叫一叫呀媽過黎。」
 
然後我就在高姨姨的評察下再次胡亂彈著琴音。
 
「你……」我也是第一次看見高姨姨如此驚訝的樣子。「天妒英才……」
 
「嗯?」我說道。
 
從那天起,我每日放學的活動就是由Mandy和姨姨執教學彈琴。
 
原因?她們只用三隻字概括。
 
「有天分」。
 
學琴雖然辛苦,但其實又不是一件什麼的壞事。
 
一來,我很喜歡鋼琴的聲音,也很喜歡唱歌,更喜歡彈唱著陳奕迅的歌曲 ;
 
二來,反正我也不能到外面玩耍,倒不如在家中找尋一點樂趣就更好 ;
 
而最後一樣,也是最重要的東西。
 
只要是她們所要求的,那我就希望儘量滿足她們,報答她們。
 
反正……命又不是我的。
 
***
 
        日子徐徐流走,我的病情沒太大變化,日子沒太大變化,就連人生也好像沒太大變化。
 
        究竟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有樣好事倒值得提一下,就是我的鋼琴級數在短短三年間就由零升到演奏二級!
 
不過這其實也是正常的,畢竟我每天也在苦苦練習呀老兄!
 
由於我的身體非常穩定,加上我又踏進了青少年階段,所以我的父母終於肯放寬嚴格措施,讓我星期六能夠在覆診報平安後自由活動! (不過要在10點前回來)
 
但對於我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喜訊!
 
於是乎在星期六阿彥陪我覆診的時候,我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真係架?!恭喜晒!」阿彥充滿高興道。「既然係咁,一於每個星期六就等我帶你周圍行下啦!」
 
自此以後,我開始接觸到很多過去沒能嘗試的東西。
 
吃ikea熱狗,坐纜車,購買原料diy手飾……
 
總之每一樣也令我眼前一亮,充滿新鮮感。
 
本來,我很安於以前那種沒生命的生活。
 
然而,隨著這些感覺不斷湧過來,我開始動搖了。
 
我漸漸萌生出一種很貪心的想法。
 
我想......認識更多這個世界。
 
然後……
 
上天就讓我遇上了他。
 
馬家樹。
 
是他改變了我的看法,讓我重新,重新的知道------
 
原來我劉星瑤,也有屬於自己的生命。
 
那年暑假,那天晚上,那段回憶,那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