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咖啡色皮夾克,牛仔褲後,洛奇揹著書包正準備回家。這時已是夕陽西下,他經過校園外的雪地,見樹下有一個人影,一動也不動。他好奇走近,好像是雪子。她穿著藍色外套,灰褲,白鞋,在風中身形更顯瘦削,好像一隻猴子。
「四眼妹。這麼晚還不回家?」洛奇離遠叫喚她。她卻好像石像一樣,一動也不動。
「四眼妹!」
仍不動。
洛奇伸手想拍她肩膀,怎料手指離她一個手掌位時,忽然發出一下電光,直中雪子的耳朵。她尖叫一聲,坐倒在地上。
「對不起,是靜電。」洛奇不好意思地扶起雪子。嘩,他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強的靜電,像一條小型的閃電,想是剛走過學校的地氈。
怎料她大哭起來。
「你為什麼一個人發呆?我只是想跟妳打招呼。」
雪子哽咽道:「我好辛苦。」
「想哭便哭吧,哭出來會舒服點。」




「她們,她們說我沒有媽媽。繼母不是真媽媽。」雪子淚流滿面。
「又是那兩個無聊人。妳就不要理她們了。」洛奇安慰道。
「其實,我以前腦海也間中纏繞這個問題,究竟姨姨是不是真的愛我?但搬來撒科拉這一年,不知道為何好像愈想愈多。有時天未亮醒來,躺在黑暗裡,這問題會不停出現,令我透不過氣。」雪子皺眉說。
「妳會不會是情緒病,要不要看看堡壘的醫生?」
「不!我不想爸爸姨姨知道,令他們不開心。」雪子驚道。
「那妳要找朋友傾談啊,不要憋在心中。好了,很晚,妳去哪?我有摩托車。」
摩托車在雪地上飛馳,很快便到教堂的員工宿舍。
「姨姨應該還在教堂內工作,要打個招呼嗎?」雪子道。
「也好。」洛奇泊好摩托車,隨雪子入內。
教堂內很靜,右邊一道牆前築了一個二十公尺高的棚架。架上坐了一個身穿白衫,白帽的人在專心一志地畫畫。這幅立體牆畫已畫了三分一,畫中間坐著聖母和耶穌,栩栩如生,彷彿浮在半空,而不是畫。下面則是一群如鬼魅的人,不斷向上爬。洛奇和雪子走近棚架仰望,白衣人正在畫一個面目猙獰的人。這人拉著一個天使的手,面露痛苦的神情。洛奇覺得有一隻顫動的手拉著自己的衣袖,他轉頭一看,見雪子目光呆滯地望著畫。




洛奇道:「四眼妹,不是畫也怕吧?」
白衣人好像聽不見他們二人,直到把整個天使和灰人畫好才爬下來。白衣人脫下帽子,露出烏黑的長髮,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是一個極美的中年女人。站在她的畫前,更有一種令人驚艷的氣質。
「芷筠姨姨,天使畫得好真啊。」雪子道。
曼芷筠微微一笑,道:「今天晚了,妳餓嗎?」然後望著洛奇:「你一定是洛奇,我聽雪子講了不少你的事。謝謝你常照顧她。」
「沒什麼。姨姨妳好。」
「留下來吃餐便飯好嗎?今天雪子會下廚呢。」芷筠問。
「好啊。我不客氣了。」

廚房傳來陣陣香味,雪子和芷筠姨姨在內忙得不亦樂乎。洛奇和雪子爸爸在大廳聊天,原來他是當聖經翻譯的,而芷筠姨姨則是立體宗教畫畫師。他們經常四處工作,足跡曾踏遍銀河系不少星球。
「你們談什麼這樣投契啊?」芷筠穿著白色圍裙,端著一大碗湯出來。跟著雪子也幫手把幾碟小菜端出來。




四人坐下,寧爸爸盛了滿滿一碗湯放在洛奇面前,道:「這是我太太最拿手的三文魚頭番茄馬鈴薯湯。」
洛奇老實不客氣,大口大口喝下去:「很久未喝過這樣鮮味的湯!」
「再添吧。」芷筠夾了一塊菠蘿酸甜排骨給寧爸爸,又夾一塊給洛奇。
「這水餃是我做的。」雪子微笑道。
「好吃。」洛奇轉瞬已吃了一大碗飯,正想再添,見雪子什麼都不吃,只默默嚼幾隻蝦,衝口道:「雪子,怪不得妳那麼瘦。 妳要吃多一點 。」
芷筠道:「其實雪子對魚,肉,奶,花生都有過敏,平時只能吃蝦,菜,白飯等食物。」
「嘩,那少了很多人生樂趣耶!」洛奇沒經思索地說,說完又覺得說過份了。雪子卻不以為意。
甜品是核桃露,入口如甘露,喝後口中猶有餘香。芷筠姨姨替雪子拿了幾種顏色的營養藥,雪子和水吞下。洛奇一邊吃甜品,一邊問:「芷筠姨姨,雪子什麼都不能吃,妳還做那麼多小菜?」
芷筠嫣然一笑:「她爸爸,像個大小孩,每天沒有湯,魚,還有肉,很多肉,他便會『投訴』吃不飽。」
「是嘛,辛勞工作為什麼呢?當然要吃好的。」寧爸爸「辯護」道。
「你仔仔在地球法律學院,每天都是吃馬鈴薯,三明治!」芷筠說。
「對了,浩捷來了電郵嗎?」
「哥哥好嗎?什麼時候來探我們?」雪子精神一振。金浩捷是芷筠姨姨和前夫生的孩子,但自幼和雪子一同長大,雪子視他為親生哥哥。
「他剛來電郵,說很喜歡大學的生活,很適應。」
「爸,我學校有交換生計畫,成績好的學生可以去地球科學學院修一年物理學課程。我申請好不好?」雪子想起今天圖書館壁報板看見的資料。




寧爸爸嚴肅地道:「雪子,不是說過嗎?你姨姨和我都不主張妳去留學。」
「為什麼?」雪子嚷道。
「妳記得九歲時在海王星參加叔叔的婚禮,妳吃錯了東西,全身發腫,又忘了帶藥。最後姨姨揹著妳跑去醫院,整晚睡在妳的病床邊。」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現在很小心啊。」
芷筠柔聲道:「雪子,我們是關心妳的健康啊。」
「我真的想去科學學院。你們根本不愛我!」雪子起身跑回房間。
洛奇見氣氛很僵,也晚了,謝過後便向大家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