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封係你嘅辭職信。幫你打好咗喇。」
我運用全身力氣伸出手接下信封,然後緩慢地將身體移向門口。
當我踏出辦公室時,信封上有著一滴滴淚水,印成半透明的痕跡透出冰冷的電腦字體。

十幾年來每天重複著的生活終將作結,我竟有點如釋重負。我將最後一次攀上司機位置,最後一次駕駛42A路線。這一次,我只想好好享受行駛於巴士線的暢通無阻,默然接受這本不屬於我的命運。

然而,當我駛到豉油街車站時,這輛旅遊車竟然在我寂靜的告別派對不請自來,偏要在我的巴士行車線上劃出一道醜陋突兀的車痕。

「嗶——」





突如其來的切線逼使我緊急煞車,來不及控制的身軀使我胸口壓向軚盤,發出巨大的喇叭聲響。
車內由肅靜變成一陣小騷動,從倒後鏡看,乘客們不管認識不認識都開始竊竊私語,邊瑟縮邊偷看我的背影。
那輛旅遊車狂妄地切線後,就停了在我前方,強行霸佔著豉油街,時而吐出旅客,時而將旅客連同一袋袋戰利品吞下。
我看著這一幕,心臟突然無規律地跳動,越跳越快,血液的加速運行使我四肢不由自主,當我回過神來,我已脫離安全帶和司機位置,站在旅遊巴旁仰視著這位皮膚黝黑、操著一點鄉音的司機。

「呢條巴士線嚟㗎,你唔行得㗎。」

他搖下車窗把頭伸出,向後一督我的42A,再看我。

「你就係頭先嗶我嗰個呀?」





「你阻住我上落客呀,呢度唔停得你呢啲車㗎!」

「我呢啲車?!乜你語氣咁睇唔起人呀?我架車停喺度呀,附近啲舖頭多幾多生意你知唔知呀?做司機做到你咁,佣又冇得賺,淨係識九龍新界兩邊走,你都算廢啦你!」

「你唔好同我講咩振興經濟嗰啲廢話呀!我完全冇得益呀!我淨係知我做司機做咗十幾年喇,喺路面乜都見過,就係冇見過你呢啲仆街!」

「咁你怪自己見識少啦嘛,咁大個人識唔識進步呀你呀!」

方才在辦公室的一片空白再次進佔我腦袋,只是今次,這片空白染上了一點點紅色,像我那「被辭職信」上的一點點淚痕般,向外擴散著。我緊握拳頭,微微低著頭,走回我的42A。不過我沒有走向司機門,轉而從落客位置登上車,向乘客吼叫著:




「呢架車發生故障,所有乘客即刻落車!」

車內每個目光忽爾落在我身上,他們的臉,顯得驚訝,又顯得懼怕,但這些臉孔,在此刻都變成能量,餵養了我的憤慨。

「我叫你哋落車呀!落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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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