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月份已到,可外面沒一點和暖的感覺。
迎面吹來的微風打到身上,異常刺骨。
沈霞抓緊衣襟,緊緊的抱住自己。
此刻的她腦裏空白一片,手腳也只是在無意識地自由活動著。
現在要到哪裡,應該做什麼,她真不曉得。
不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遊盪、遊盪。
也不知走過哪裡,走到什麼時候。
當她稍稍鎮定下來,竟發現自己站在家門前。
她有一刻轉身離去的念頭,但對於不善運動的她來說,今天走上比平常多一倍的路,雙腿早已輕微發痛,不得已下只好走進屋。
她看到羅生就坐在大廰沙發,胡亂按著電視遙控。




「你那麼快回來了。」
羅生望向剛進門的沈霞,溫柔地笑了。
「怎麼了?我不是說了下午請假,早些回來陪妳嗎?」
「你不是出了去嗎?」
羅生微微的皺了皺眉,「在說什麼傻話?一整個下午也在等妳呢!這反而是我想問妳。也不撥個電話回來,還在擔心妳到了哪裡──」
說著,沈霞已走過來緊緊抱著羅生的脖子。
「看見你真好……」
「做什麼了?突然如此。」羅生仍舊溫柔的說著。
「我還以為那個人是你……定是我看錯了……」
「什麼人?看錯什麼?」




「餐廳裏……沒有,沒什麼了……」總之不是他,一切也好了。
「餐廳?我一直在家──」丈夫也抱得她更緊,「怎也好,我在這裡,別怕。」
沈霞不懂得再說話,只是頭在猛點,內心感激著上天給回她丈夫。
突然,她覺得丈夫擁著她的手似沒有了。
「羅生……」她喚著丈夫,「羅生……」可不見回應。
「羅生……」
不見了。
眼前的羅生,不見了。
剛剛還在擁抱著她的他,已變回這一個它。
──一個被她用力抱得起皺的坐墊。




只是幻覺。
「沒事的,準是累了才會胡思亂想…」她喃喃自語。「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
現在回房睡上一覺,一切自會回復原狀。
而今晚,將會有一頓愉快的周年紀念晚餐。
嗯,定會這樣。
她顧著盤算,一不留神,左腳絆到擺放在旁的書架。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前傾倒,頭正好朝面前的咖啡几角碰去。
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停得到。
膝蓋和手肘已擦得又瘀又傷。
她試著爬起,身卻似被貼在地面,完全發不出力來。
她嘗試,又跌回。
再試,再失敗。
數次不果。
接著,有什麼東西從頭上流下。流到臉上,再滴落在地。
鮮紅色。
一滴、一滴。




流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地上鮮紅的範圍亦越來越大。
這時沈霞才開始感覺到頭上的痛楚。
她按住那血如泉湧的傷口,只覺痛得要她命。
終於,眼淚亦如鮮血般,自眼眶流出。
她哭了。
是嚎哭。
她正式崩潰……
 
                                                     *                 *                 *
 
「沈霞……」
甚麼聲音?
「沈霞……」
誰?是誰?是誰在喊我?
沈霞記憶中只有她爬到浴室,抓起刀片的那段。




然後,就那樣一分一秒過去。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
「沈霞……沈霞……」
呼喚聲連綿。
她慢慢張開雙目,刺眼的強光照進眼內,刺得眼也有點兒疼痛,霎時間什麼也看不到。
花了點時間才完全適應過來。
「妳醒來了。」
聽出聲音放心下來。
眼前站著一個女子,剛才不斷呼喊自己的就是她?
沈霞環視四周,隨她們外,一片白茫茫。
無盡的廣闊空間,上也白,下也白,分不出前後左右,真正的天地相連。
身處這裡,她的心竟出奇地平靜下來。
「人們說的都是真。」沈霞低聲說。
「什麼是真?」女子好奇問道。
沈霞此時看她,身段高眺,皮膚白哲,一頭貼服的深黑短髮,細緻的五官透出硬朗的表情,純白襯衫與深色牛仔褲配上金色運動鞋,有種獨特氣質。




「人死後,會被一道白光接去某地方。」
「妳相信?」
「親身經歷,不得不信。」沈霞神情落寞,「所以妳是死神?」
女子遲緩一下。
「嗯。」簡短的回答。
「妳將帶我到哪?」
「有關係?」
沈霞語塞。
女子追說;「有勇氣尋死的人,不擔心死後會到何處。」
「我不是擔心。」
「那問來作甚?」
「……」
「後悔了?」
「我沒。」沈霞倔強應道。「只是想知道罷……」
「就這麼簡單?」




「還會是怎樣?──」
「是,就這麼簡單。」沈霞說服自己再肯定的多答一遍。
「那好,因後悔也太遲。」
沈霞已無話可說。
就在此時,一扇白色的門自地下「生出」,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是什麼?」
「我相信它不像個冰櫃。」
「……是笑話來的?」
女子撥撥手,「沒幽默感的作家。」
「作家定要有幽默感?」
女子沒再理睬她,向門走去。
「跟我來。」女子回頭招沈霞過去。
越來越像前往另一世界的一刻。
希望地獄不是人們所想那般差吧。
沈霞仍站在原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原來還未做足心理準備。
女子過來拉她手,讓她跟在背後。
「還猶豫什麼?」
沈霞保持沈默。
女子不慌不忙的輕輕把門推開……
 
                                                     *                 *                 *
 
又一度強光。
二人來到了門後。
這裡是地獄嗎?沈霞不得不問聲。
從來地獄都與黑暗、邪惡、血淋、呻吟、烈火、刑具……拉上關係。
什麼形容也好,沈霞就是想像不到現在這處會是地獄或屬於地獄的一部分。
縱使她有多少幻想力。
「地獄會有教堂的嗎?」
這個是令她最困惑的。
女子不去答她。
白色教堂中正舉行婚禮。
拿著相機的攝影師忙著為各人拍照留念,好記下這個重要的時刻。
耀眼奪目的新娘自然成為全場焦點。
富層次感的波浪裙腳純白婚紗配上軟綿綿的羽毛頭紗。
那個道理沒錯──結婚當天是女人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刻。
新娘子臉上比中午時的多添一份嬌俏,看上年輕。
沈霞的視線接著落到她身旁的人。
站在那兒的正是沈霞的丈夫──羅生。
與新娘交頭接耳,態度親暱,可新郎不是他。
作新郎打扮的是個身材高大、臉孔平凡但文質彬彬的男子。
「明白了?」
「有夫之婦成為第三者,不覺可恥?」
女子哭笑不得,兩眼翻白。
「沈霞,妳好不愚笨。」
沈霞不以為然,早已認定自己的想法,自顧自向羅生及少婦瞪眼看。
眨動一下眼,場面已轉換。
來到燈光幽暗的環境。
沈霞曉得這裡,是那間餐廳。
她與女子正離圓桌兩個身位之外。
近得她能清晰聽到二人對話。
桌上仍放著玫瑰花與戒指。
是中午的一幕。
「妳與他怎樣?」
「我已決定離開他。」
「想清楚了?」
「性格不合,做回朋友或許更適合。」
「大家可以遷就。」
少婦笑笑。
「你還是那般純情。」
「我?」
「性格不合往往只是藉口,不愛才是真正原因,拖拉已不時興,現代人處理方法個個如是。」
「也是……」羅生歎息,「會否回來?」
「正物色居所。」
「可先來我處。」
「她知道我的事了?」
「還未……」
少婦笑。
「那我才不要此般唐突。」少婦拍拍羅生的手,「我會得照顧自己。」
她重覆打開淡淡的紫色絨盒,把戒指拿在手上細看的動作。
沈霞已看不下去。
「花和戒指很美。」少婦笑得很甜很美。
羅生靦覥。
「哪個女子都一定會喜歡……」
待對話完結,又回到那一片「雪地」。
女子轉頭望去,發現沈霞竟以雙手掩耳。
「剛才的說話妳沒聽進耳?」
「我聽到羅生一直瞞住我,聽到她與丈夫之間有問題,就想來破壞我們。」
「最重要的妳卻錯過了?」
女子氣結,變出另扇門。
「我不要再看。」
「可惜我是妳口中的死神,這便是我職責;妳不看,不能離開此地。」
「那我永遠留在這裡好了。」
「妳無權選擇。」
「為何?」
「放棄自己生命的人無權上天堂,又哪來權利說不!」女子喝道。
沈霞反抗,但敵不過女子的力氣,被硬推進門去。
「妳今次最好乖乖給我看完聽完才好!──」
 
                                                     *                 *                 *
 
歐洲色彩的大廰中央,一對男女靠在沙發悠閒地翻著手上的厚相簿。
「看妳小時候多淘氣。」
「你這傻小子還不是常氣得爸媽不知怎好。」
「不要還這樣喊我吧,我都一把年紀了。」
「還快將成家立室呢!」
「妳真的不能來觀禮?」
「公司近來有很多問題,我倆實在走不開。」
「妳知我有多想妳來,妳與姐夫結婚時,我都特地飛過來呢!」
「方才還說自己長大成人?遲些你忙公司的事時,你就知道身不由己。」
「嗯……」
「我答應你,當這邊沒那麼忙的時候,我一定回去探望你與我的好弟婦!」
「大姊妳倆一定合得來!」
「對妻子好點呀記緊!不要像我丈夫般,知道嗎老弟?」
「你倆有什麼事發生……」
沈霞聽到此,不其然走得更近。
羅生像當年剛認識時樣子,少婦也比沈霞今天見到時的年輕數年。
「大姊?老弟?弟婦?」
女子並沒解釋。
「羅生喊她大姊?」
「怎樣?終於明白了?」
沈霞無意識地不斷搖頭。
「是時候走了。」
她向沈霞伸出手,示意帶她離開。
「是我誤會了?」沈霞腦海混亂一片。
「但秘書明明在無端支吾著……我還彷彿聽見餐廳中的她在叫羅生將他們的事告訴我,然後著他離開我,到她身邊……」
女子駭笑,「誰有說過這番話?」她奇異地瞪著眼睛,「原來妳不只幻想力豐富,還得了妄想症,凡事不辨分明,只管胡思亂想!」
她繼續站在原地發獃。
「來吧。」
女子的神情嚴厲下來,再無視她無助的眼神,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沈霞開始感到害怕,嚇得頻頻後退。
「要帶妳走了──」
突然,沈霞腳又不知絆上什麼,向後一仰摔倒下來,頓時眼前一黑。
耳邊仍繼續傳來女子未完的話:「──呵,也幸妳就是幻想力豐富了點而已……」
 
                                                     *                 *                 *
 
「霞──霞──」
為甚麼今天那麼多人喊我名字?
但這把聲音很熟識似,沈霞勉強把雙眼睜開。
「哎!痛──」
她按著頭,傷口的痛楚叫她吃不消。
「妳沒事吧?」
喊她的是羅生。
「我們一回來,便看見妳暈倒在地上,發生什麼事?」
羅生邊說邊與另一人合力扶沈霞到沙發。
「我……我摔了一跤後……」
她稍稍定神下來,手肘、膝蓋與頭也痛得要死。
但見手腕卻沒任何傷痕。
「我記得自己在浴室……」沈霞停頓半晌,「等等……你說你們?」
她抬頭,那少婦就站在羅生身旁。
「霞,我們先送妳到醫院料理傷口好嗎?」
少婦語態擔心。
「不……我沒事的,包紮一下就可以……」
「──好了!包紮完,妳休息一下吧!」
「謝謝妳……」
「幹麼這樣客氣?」少婦親切笑笑。
「妳還記得我提及過已移居英國的大姊嗎?」
「是我未見過的那個大姊?……」
「我還經常想介紹妳倆給對方認識!只怪她太忙。」
「是嗎?老弟你也可乘飛機來?但好像有人比我更忙,所以我決定來一趟,好讓我見見我的好弟婦呢!不能給他一人把妳霸佔著嘛!」大姊對沈霞耍一個眼色。
羅生搔搔頭笑笑,「我去幫妳們斟一杯水。」便沖沖步出房間,以免被繼續數落。
剩下二人在房內。
「大姊,怎麼沒通知我們妳會來?」
「羅生想給妳一個驚喜嘛,連知道他下午約了我的秘書,他也吩咐不准說。」
「驚喜?」
大姊打開手袋,掏出一隻淡紫色的小盒子。
「還有一束紅玫瑰在大廳呢!我一到步羅生便緊張兮兮問我意見,他本想今晚與妳慶祝時送給妳,但看來今晚我要破壞你倆的二人世界了,晚餐我下廚,好讓妳休息!」
「才不會呢!謝謝妳才對!還有……」
「什麼?」
「先來這裡住吧!找到地方再搬。」
「妳怎會知道……」
「嗯?」一時說漏了嘴,唯有運用急才,「女子直覺!嘿嘿……」
「但我怕打擾你們,其實我住酒店便行……」
想不到真的兜得過去,沈霞鬆口氣。
「有大姊在更熱鬧呢!只得羅生會悶到我!」
「唷!即是與我結婚很悶?」
羅生拿著水杯回到房間,投訴起來。
「說笑罷了,但大姊一定要來啊!」
「我們還打算徵求她意見,多餘的想法!」
三人齊聲笑了。
一本書自大姊的手袋掉出。
「咦,這不就是我的……」
沈霞順手把書撿起。
「忘了告訴妳,大姊可是妳的超級書迷。」
羅生笑道。
「妳所有的書我也有呢!新書剛出我便立刻買了。」
沈霞高興不已,摸摸腦袋。
「我很喜歡女主角,總是白襯衫牛仔褲,短短的貼貼的黑頭髮,配著剛強的調語,多瀟灑,還有最令我愛的,是她那雙獨特的金色運動鞋──上一本也是,女配角執起刀片自殺一幕,真夠心寒,如有機會來個串連特別本,真要讓今集的女主角好好訓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