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舊地,富正淡有種熟悉,又感到無奈。

踩著咯咯叫響的瓷磚,抬頭仰望大洞,昨天那個車廂老伯正慢慢收回繩梯。

雖說有四人一起行動,但莫名的氣氛依舊彌漫在大氣中。

富正淡抖震兩下,抹了額冷汗,嘴巴不斷釋出那名為不安的二氧化碳。

還在月台的時候都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害怕。就是那一晚的安全感,讓自己像失憶一樣忘掉了喪屍的可怖。





果然著實踏在地面,與喪屍正面面對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已身處於隨時致死的危局當中……

冷寂的呼吸,感覺每走一步都很沉重,根本不想再前行。

「無事呀嘛?」牛仁晃輕拍富正淡膊頭,安慰道:「定啲嚟,佢地呢段時間比較遲鈍,我地小心啲就無問題。」

「嗯,我無事……」顯然富正淡並沒有因此安下心來。

喪屍。





不死生物。

給予生命絕望與死亡的存在。

手錶顯示的時間是七點零四分。

喪屍的行動十分緩慢,就像遊戲中所演示一樣,他們正處於所謂的「呆滯狀態」。有些在發呆、有些在抓地板、有些在摸牆,還有些不知道在幹甚麼。

富正淡心想,那些遊戲作者真是先知,雖然不盡相同,但能把未知生物刻劃得如此相近,也算高深。





富正淡曾經想過,喪屍的生命力到底能維持多久?總不會永生吧,任何生物都需要能量才能活動,這是無法違反的自然法則。

縱使現在未曾見過他們攻擊同類,但當再找不到食物的時候,或者作為獵物的人類死個清光的時候,他們會自相殘殺、吞食同類嗎?

假如這樣,會不會走到真正層面上,人類文明終結的階段呢?

呼,想得太遠了。富正淡只是認為,搞清楚喪屍活動的生態是必須的。

「聽住。」站在前頭的高功利打開平面圖,指手劃腳的道:「馬鞍山廣場嘅百佳,係今日嘅目標。路程唔算遠,只係我地需要大量食水,所以今日需要拎得幾多得幾多。第一轉拎水,返嚟呢度,萬康昇同鄧永知會接應。第二轉,再決定攞唔攞埋食物。」

牛仁晃和何梓欣都點了點頭,高功利續道:「前幾日嗰次搜索,我發現太大動作會驚動到佢地,啲喪屍似乎對聲音好敏感。我地唔可以急,但要行快少少,盡量唔好發出太大聲浪。」

聲音?真的對聲音特別敏感嗎?

「請問……你地咁樣落嚟搜索食物,一共有幾多次?」富正淡的疑問,令牛仁晃和高功利都啞口一愣。





何梓欣聽罷,不悅的道:「你點解咁問?今次只係第三次。唔怕講埋比你知,頭兩次都係大佬同盛明搵食物返嚟,除左阿牛同阿利之外無人參與過。你到底咩意思?無可否認,我地經驗同能力都唔夠,隨時有生命危險,但即使係咁……」

「噓!」倏地,牛仁晃將三人按下,示意他們安靜。

只見數隻喪屍正在不遠處徘徊,腳步慢慢地接近這邊。

「我諗要快手啲啦……大家合作少少好無?我地係坐埋同一條船架!」牛仁晃說罷便打了個眼色給高功利,他在這裡似乎扮演著長輩的角色:「行啦。」

四人用眼神交流,盡量壓低身子,放輕腳步沿牆邊走去。只見那幾隻喪屍也漸漸遠去,似乎降低聲浪,真的能有效躲避喪屍。

但牛仁晃帶頭走著,只是十來秒,他又示意三人在轉角處停下。

「喀嚓……喀咔……」一種聽著就知道沒好事的怪異聲音,富正淡懷著好奇與恐懼探頭出去,赫見售票機那處,正有四五隻喪屍在撕吞大食。他們瘋狂挖開躺在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然後咬碎皮肉、掏出內臟,愉悅似地大快朵頤。





與此同時,濃厚的血腥味混雜住特異的體臟味悠悠飄來,何梓欣一瞥見當前景況,便即哇啦哇啦地將早餐連胃水嘔個清光。

高功利和牛仁晃亦是一度反胃,唯獨富正淡的反應不太激烈,鎮定的他扶起了吐至跪地的何梓欣。

「點解會有人死係度……」何梓欣的說話不禁讓在場三人都憂慮了起來……

既然喪屍正在開餐,就代表那人應該剛死去不久吧?但那真的是人嗎?還是只是喪屍被同類攻擊?

「無理由!呢段時間嘅喪屍應該好遲鈍架……」高功利搖頭道。

「嗰個人可能岩岩先死都唔出奇,有新鮮血肉吸引,佢地本能上當然會攻擊。」嘴上是這麼說,但富正淡守夜一整晚,連半點人類的救命或者慘叫都聽不到。

「唔好講咁多啦,我地貼住牆過去,佢地好似唔在乎我地咁。我行先,你地一個跟一個。」牛仁晃作為長輩是不能動搖,他身軀雖胖但頗為靈敏,幾個跳步便消失於眾人視線。

牛仁晃所到之地是一條迴廊,分左右兩邊,路程很短,但最終目的地都是商場裡。





高功利見狀只得咬牙跟上。富正淡對著驚魂未定的何梓欣道:「你行先,我行後面,唔洗急。」

可能是臉小的關係吧,何梓欣水汪汪的雙眸令自問易受眼淚影響的富正淡不敢直視。

為何會派個柔弱女子做這項工作……富正淡對葉英信的想法實在無從理解。

「好……唔該你……」何梓欣點頭說是,繃緊的嘴角微微泛起笑容。她小幅跑動起來,視線刻意避開售票機那齣怪劇。

始終是個入世未深的女生,面對世界如此劇變,根本不可能會冷靜得下來……

她那高傲和冷淡,也許只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懦弱吧……富正淡覺得,哪裡都會有這種築起高牆、自我保護的人存在。

看著別人走得輕鬆,但當輪到自己上場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腳軟。





別想太多!富正淡把心一橫,戰戰兢兢移動起來,時刻留意著周遭狀況。

頃刻間他便繞過了彎彎曲曲的走廊,入目的是敞大的一個商場空間,喪屍的數目意外地不多,牛仁晃三人正立在前方。

「上面就係百佳!」話音剛落,牛仁晃當先衝去。

富正淡一直走在最後面,察看呆滯的喪屍,只是傻頭傻腦地晃動,覺得太過平靜。他記得先前自己逃跑的時候,喪屍很輕易便發現到他的存在,使他幾乎喪命。

照道理來說,行動能力不弱的喪屍,應該……難道是飢餓所至?

喪屍在早上會比較虛弱,晚上則變得活躍……是這種說法嗎?不,有這種說法嗎?誰知道他們到底是何物?這些活物根本就不應該用虛擬作品來作標準。

剛才售票機的一幕記憶猶新,富正淡心裡總有種揮之不去的不詳感。

手錶顯示的時間是七點十六分,這時富正淡四人終於抵達超市。

超市位處於商場二樓,面積相當遼闊,暫時有足夠糧水供給葉英信一行人。雖說現在是白天,但由於沒有燈光照明,環境顯得黑暗,視野差下。

黑暗帶來的除了是未知還有厭惡,即使是不怕黑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仍會自然產生抗拒。

「黑蚊蚊,會唔會突然跳隻野出黎咬撚尻我架!」富正淡此時發覺,說話愚昧的高功利根本不是適合當隊長的材料。

牛仁晃只是沉默不語,很快就找到放置飲料和食水的貨架,然後將樽裝水塞滿背包。

「用手推車會唔會拎到多啲?」何梓欣不知何時拖來一輛手推車,富正淡三人互相對視,心想這應該是個不錯的辦法。

何梓欣見自己的提議起了作用,雙手合上莞爾一笑,很是高興。

大概搜括了十幾分鐘,時光在平靜中飛逝。

超市的範圍廣闊,四人如老鼠般到處流竄。富正淡順便把兩包米,一些餅乾、朱古力和花生也放進手推車,便慢慢推行,以免驚動外頭屍群。

超市內的喪屍一直四處徘徊,沒有異樣。即使發出稍大聲浪,他們都不為所動。一切太過順利……不是說順利是壞事,但太過順利便一定有古怪,古今中外誰都是這麼說的。

驟離超市後,富正淡、牛仁晃和高功利三人便放輕腳步,合力將載滿食物的手推車抬落扶手電梯。直至手推車安全落地,控制權才交給了何梓欣,其餘三人則負責保護她和車內食物。

如果喪屍……有著跟人類類似的作息系統……休息時睡覺,醒來後工作的話……

不……真的想太多了……

就在富正淡埋首思索之際,二樓欄杆閃過一道眩目白光,嚇得他舉刀相向。

「嗯!?」

「阿正,做咩?」走到彎位道口的牛仁晃發覺富正淡久久未來,心有擔憂便急忙回頭。見喪屍並無異動,才安下心來。

「頭先……樓上有啲光射埋嚟……」富正淡仍緊握短幹菜刀,處於緊張狀態。

「吓!?」牛仁晃順著所示方向望去,但白光早已消失無蹤。

「你多心姐……你累啦,唔好諗咁多。你睇呀今日大豐收呀,怕且幾日都唔洗落嚟啦!話唔埋聽日就有救援添啦!」牛仁晃雀躍言語,又拍了拍富正淡涼透了的背脊。

「哦……係呢……我突然諗到啲野,關於你地成日提嘅救援,可唔可以講個大概比我知?」富正淡的腦袋忽然浮現出這個壓抑了很久的問題,他一直好奇所謂的"救援"是從何而來……

「唔撚係呀嘛……呢度講?」牛仁晃環望四周,吞了一大口唾沫:「細路……點解唔返上去先問……係電台嘅廣播嚟。雖然依家網路、大氣電波都用唔到,但唔知點解幾日中會有一兩個鐘,收音機可以接收到訊號。有一班自稱為香港政府嘅人,佢地話係九龍灣、深水埗同金鐘都建立左政府嘅據點,可以提供食物、水同保護。」

牛仁晃不時回頭張望,他吸了口氣再道:「佢地仲話,當疫情穩定左落嚟之後,就會派出軍隊到各區進行全面搜索同救援。"喪屍"呢個名係佢地稱呼嘅,我地咪跟住叫囉,但佢地無提過有關疫病點解會爆發……」

富正淡聽著,不禁冷嗤一聲:「吓?香港邊度有軍隊架?」

「阿正,我知你諗咩,聽埋先。香港的確無自己嘅軍隊,但可能係解放軍呢,又可以係聯合國維和部隊,甚至臨時組建嘅自衛軍都得,而且呢個根本唔係重點。重點係,呢段訊息對我地好多人嚟講係一種希望、一種寄託,就係深信政府會嚟救我地,所以先會捱到咁耐,一齊好和平咁頂到依家。唉細路,講就講左比你知啦,你好多野唔明架啦,唔該你唔好係度話咩無救援等死啦咁嘅野,多謝合作。」

「哦……我,我明啦,唔該哂。」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但卻沒發覺,此刻屍群的目光正漸化血紅,蠢蠢欲動……

時間追溯回幾分鐘前,那邊廂的何梓欣,在高功利的掩護下快步通過了售票機的駭人場面,順利進入閘機,到達廢墟。高功利望望手錶,七點四十二分,整個行動只花了半小時多一點,他滿意地笑笑點頭。

此時車廂老伯和一個瘦弱身影出現,他們緩緩放下一個連著粗麻繩的籃子,何梓欣接過籃子把水和各式各樣的東西放進裡面。

當籃子裝滿後老伯二人便徐徐帶動上升,似乎就是用這種原始方式來運送物資。

「阿欣,你係度搞住先,我去睇下佢地做咩咁撚耐。無撚用小小事都慢吞吞……」未待何梓欣回答,高功利便罵了幾句髒話匆忙沿原路回去。

但高功利卻沒有發現,本來正在售票機享受美食的幾隻喪屍經已完事,他們正目露凶光、擺出一副獵食之相,瞪著緩緩走動的自己……

時間點推後至現在,七點四十四分。周遭沒有異樣,一切平靜。

但富正淡卻有一種不明所以的鼓譟湧上心頭。而直覺終究只是直覺,他並沒有講出來。

牛仁晃輕推發呆的富正淡,道:「唔好問唔好諗咁多啦,快啲走啦……」

正當二人回首之際,握著大刀的高功利也同時出現在他們身後。

「阿利?做乜返轉頭?」

但富正淡注目的並非高功利本人,而是那緊隨身後,一道乘勢吹來的極濃寒意……

那道寒氣瞬間貫穿兩人胸肺,凍結呼吸。

「你地係度吹乜撚野水呀……走啦!你地香左我點同大佬交代呀,咪拖累我呀……」

也不理高功利的話語,此時此刻,富正淡只有猛地擺手大叫:「喂……唔好褪後呀!」

高功利下意識地回頭,只見數隻血淋淋的喪屍,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在他背後……他們張大腥氣沖天的嘴巴,噴出一股股令人難以吸入之氣……

暗紅的血液順著腐爛的唇滴落在地,黏著破碎腐肉的手正慢慢伸前,指尖幾乎刺穿高功利正在顫抖的頸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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