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該是個完全的天倫日,可惜了。

「我說,華,最近公司事忙嗎?」我爸問。自從他把苦苦經營的集團放手給我接管後,他便慢慢淡出,直到最近他已經近三個月沒有問起過公司的事。

「爸,你看今天天氣那麼好,就別問公事了,難得我們一起出來。」我戴墨鏡,沒轉頭去看那躺在我身旁一同曬着太陽的老爸。我接着說:「退休不是為了享受不需事事勞心的日子嗎?況且你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說不定比你更厲害。」

我爸高興地大笑了幾聲,彷彿那頭白髮也會跟着笑似的。

「你說得沒錯,你比我確實聰明多了。」他說,我望向他,才發現他也看着我。我回道:「那你可以放心了吧?」





墨鏡下的眼紋想藏也藏不起來,可那是笑容帶來的笑紋,他像是欣賞一件藝術品般看着我,眼神透過兩副墨鏡黑漆漆的墨鏡還是能傳到我眼中,那是欣慰的眼神。

「聽說你最近準備收購梵天集團?」他問。

「想必還是公司那些老臣子告訴你的,說好是機密,改天把他們都炒了。」我閉上眼睛,轉頭面向暖洋洋朝陽。

「他們都是跟了我幾十年的老骨頭,你別亂來。」他知道我胡說的,也沒接下這個話題,他接着說:「梵天集團,是你老爸鬥了二十多年的老對手了,我還發過誓不能比梵天老羅那傢伙更早死,要親眼看他看着自己勞碌半生建成的王國滑落到在他手外。」

「二十多年。」我微笑。





「沒想到你掌手不到兩年就把準備它吞了。」他的語氣中帶點不忿又帶點訝異道:「人人都以為你只是個紈絝子弟,誰都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兒子」

「也沒人想到你會再婚。」我微笑斜目看着他,再望向在泳池旁嬉戲的後母和她的兒子:「更沒人想到這場再婚早在十多年,你已經準備好了兒子。」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問。

「當然沒有,只是為我早逝的母親感到可憐,磋砣半生深愛着的男人,竟然在她最幸運的時候在外面生了個孩子。」我閉上眼,想起母親的臉、母親的笑容和那最溫柔的聲音。

「寶貝!過來看!兒子說照片裡是他女朋友!快來快來!」就在不遠處的那女人大聲叫喝道,用我最陌生的語言,一口外來的語言,暴露了她的來處。





「咄……」我起身離去,到別墅裡頭喝杯紅酒讓自己平靜下來。留下我爸兩眼迷茫,稍有思慮不知該往哪邊走,當然最後他還是就這樣帶着笑嘻嘻的臭臉,往那兩母子走去。

我也不驚訝,邊喝着紅酒邊透過透徹的落地玻璃看着他們。

母親就是在知道他有外遇後暈倒的,暈倒後就再沒來起來過了。在母親去世之前,我的人生格調還是更願意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畢竟我不愁飯飢不憂水渴,一個健康富裕的三人家庭,會讓人甚麼事都不想做。難怪別人會以為我只是個準備靠父蔭去活下輩子的人。

也難怪我會如此恨我現在身處的家,要是沒有曾經擁有的美好作比較,也許我會更好過一點,也許他們也將不會過得如此生不如死。

因為在紅酒於杯中搖盪又沈澱、沈澱又復搖盪的同時,在我腦子裡出了一個不太好又讓我心雀躍不己的念頭。不太好只是對他們而言,加速跳動的心才是我在意的事。

我感覺到那頭野獸已經只差衝出無掩獸籠那一步了。

看着他們三人,我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我放下酒杯,緩緩走到他們跟前。那短短不到十來米的石磚路上,許多念頭在我腦海裡穿插閃過,愈來愈多,愈來愈亂。





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似的,又感覺自己愈來愈不似自己,而又愈來愈接近自己。

「殺了他們。」有一道從天而降的聲音傳到我耳邊,我看到另一個自己忽然出現在我眼前,紅着雙眼,不是淚眼而是血眼。

「抱歉,我不是普通人,我等這一刻很久了。」我笑着把他撥開到游泳池裡,他無辜又無奈地在水中消失。

「你們在死前,還要陪我玩遊戲呢。」我慶幸我和其他被野獸駕馭的瘋子們不一樣,我的智慧加上我的理性,加上我的渴望,讓我得以反過來把這頭野獸死死按在我手下。

但我需要這頭野獸,只有牠能喚醒我最原始的獸性。

我莞爾一笑,張開雙手,回到現實,只見他們三人驚訝地看着我。

「弟,交女朋友啦?」我問,帶着他們從未見過的笑容,是因為我在他們面前從來不笑。





「嗯……是的……」他微微顫動的聲音顯得他非常不自然。

「不是有照片嗎?拿給我看一下過過目。」我悠揚坐在他旁邊,假作對他的電話裡的照片充滿興趣。

我並不感興趣,這是我知道的,還有他們理解和懷疑的。可我不打算告訴他們,我對照片裡那人的樣子實在不感興趣,只要那人是個人就可以了。

話剛說完,我爸突然把我拉起身,把我拽到一旁,喉急問道:「華,你到底在幹嘛!」

我反問道:「你怎麼了,不就看張照片。」

「你……」

我聽得出他根本不信,可人吶,下點技巧還是會容易對你深信不疑的,比如像我這樣。

「爸,我想通了,我們一家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知道我明白,問題一直出在我身上。」我故作真誠地把雙掌分別放在他肩上說。





我爸的表情,儘管他已在商場上爾愚我詐多許多何春秋,面對他應該懷疑的、不該輕易相信、不可能相信的,他還是可以一眼看穿,可這次,情況出現在他的親生兒子身上,而且還是讓他心靈變得脆弱的家庭問題,他變得不會懷疑人了。

「華,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再問。

我點點頭,附上最真誠的表情,和最邪惡的內心。

他立馬哭了起來,還激動地說:「太好了,最煩我的事這樣就解決了。」

當然沒那麼容易解決,相信我,你很快就不覺得事情已經完了。你很快就會為自己所做過的錯事而後悔,他們很快就會因為他們的存在而後悔。

「已經這麼多年了,我也沒甚麼好執着的了。」我回身向着那兩母子喊道:「媽、弟,請原諒我之前對你們的無禮。」

那女人撫着自己半臉,像一個為禮物驚喜的小孩,卻更像被嚇壞了的獵物。不知道她在想甚麼呢?在想,終於能讓痛恨自己破壞美滿家庭的阿華接納自己?沒那麼更真吧?





沒待我思索,那野孩子便拉我坐下,搶閘開口道:「哥,今後家裡的事,就讓我們兩兄弟一同努力吧!」

「當然。」我微笑,假裝不覺得這人愚笨得很,假裝我把他當成親弟弟了,假裝我接受他和我是出自同一個男人精子的Y染色體這個荒謬事實。

「Jimmy,把女朋友的照片拿給你哥看。讓他也高興一下!」我爸又再天真地加速他們的絕症,我也當然樂此不疲。

接過他的電話,看到照片上那女身穿赤紅比堅尼泳衣,袒胸露臂、樣子姣好,笑容的確燦爛,身材更燦爛,絕對有參加選美的條件,說不定還能進個前三或是拿個友誼小姐,然後被某高層包養起來,便說得上是個小明星了。

我看着那張照片,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的生理反應。必須澄清的是,我並非因為那女的身材多使人驚嘆而作出如此讓我差點失去冷靜的不理智反應,事實是,剛剛閃過自己腦海的一個念頭讓我興奮不已,更令我極度渴望把這個念頭轉化作行動。

我就像一頭久候虛弱野鹿經過的獅子,飢腸轆轆,看見獵食機會不禁涎垂三尺。我不知道獅子在食物前會不會勃起,我只知道有些獅子在真正享受饗宴前會先把可憐兮兮的獵物玩弄一番,簡直和現在的我一模一樣。

看看照片裡的火辣美人,再看看眼前那碌碌無為的所謂「我的弟弟」,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會把他們兩人拉在一起談論。算一算Jimmy這傢伙也已經二十五歲了,中學沒畢業就沒讀書,說笨嘛,也不是笨,你總不會用笨去形容一個在你眼中接近智障的人。

不說二十多歲了還不好好計劃自己的未來,整天不是粘在他媽身邊博取寵愛,就是前一句daddy後一句daddy伸手拿錢花。我看着他這人就覺得好笑,也從沒有想叫他成熟點自力更生,他一天還活在幼稚的糜爛生活下,我才更容易把他們都解決掉。

思想簡單也就算了,四肢也不見得發達,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的人,體重公斤已經和身高達成一比一的神奇比例。肥頭大耳,就是一副憨憨待騙的豬樣,這樣的人吶,要有女人看上,就一個原因,他是市內五大企業前擁有人徐英才的親兒子、也是現擁有人徐華俊的弟弟。

答案在我拿起電話那一刻已經呼之欲出,照片裡這女人,不就也是一個貪財的賤人罷了,我還正愁沒人加入他們三人的遊戲呢。

「哥,你覺得怎麼樣?」他問。

「你覺得她怎麼樣才是最重要吧?」

「她很善良!待我也很好!而且還說決定一輩子都要黏着我,嘴巴真甜!」他樂得笑起來,雙頰兩塊肉猛然往眼睛擠去。

「是嗎?那就太好了!我也為你高興!」我也呵呵笑道,連帶我爸和那女人也跟着笑起來。

真是溫馨吶。

「既然你哥都滿意了,你明天帶她回來吃飯吧!」爸興奮道。

「我現在就約她!」野孩子也興奮不已,起身往屋子裡走去。

「傻孩子,電話不就在他手上了嗎。」那女人笑道。

「呵呵,年輕人嘛,害羞罷了。」爸也站起來說:「走,我們也去吩咐一下。」

「看你急得。」那女人也跟着起身,便隨在爸身後走去。

「爸,媽!」我對着他倆的背影喊去:「對不起。」

他們一起回頭,我爸擺手安慰道:「沒事,你媽跟你弟已經原諒你了!」

我冷笑,在他們眼中想必是耀目的笑容。

「事情還沒開始,你們就原諒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