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埗望峯島的時候,我自己也被它嚇了一跳。

        這個曾經荒無人煙且無人打理的小孤島,竟然能有如此美麗的風景。在我眼前的不在是我印象中那荒草叢生凡的不毛之地,藍天、白雲、青草、紅花、綠樹,加上幾隻不知道是自來的還是傻杰特地買來養的小鳥和松鼠,這裡頓時變成了能和歐洲渡假名勝媲美的天堂。

        這裡不大,直昇機坪前方大約三四十米路就是那所別墅了。

        別墅的外型還是和我印象中一樣,第一眼看就是有一種實而不華的踏實感,會讓人讚歎在這裡也能找到這種類似於美式田園大屋的建築。一道小木樓梯的兩旁的一條走廊,大門前的走廊上還特意放置一張木桌和幾張藤椅子,感覺就是房主可以悠閒地拿着一杯英式紅茶,桌子上放幾塊餅乾,看着前方的大海,聽着鳥語就能寧和地睡着。

        對我而言,這裡的悠閒也藏不住裡面的邪惡散發出來的氣味,我用鼻子用力地吸了一下,鼻腔裡充滿了濃濃的夏日青草味,腦子裡卻滿是寒意。





        「這是我為這地方帶來的寒氣呀。」

        我邊走邊看着就坐在我說的那幾張藤椅上的他們,心中滿是說不出口的興奮,看着他們臉上笑得開懷的表情,他們現在愈是笑得高興,我便更能預見到他們接下來會有的表現會是多麼讓我期待。

        我還沒有走近,就被一股天倫之樂的臭味給嗆到,我咳嗽幾下,差點噁心得咳出血來。他們四人分別坐在一張椅子上,看着剛下直昇機的我,一邊揮手一邊大叫,尤其那個白痴的Jimmy,甚至站了起來大叫。

        「哥!來啦!哥!」

        我故作微笑,假裝很期待參與到他們的和樂融融之中。他們四人之中,只有蒙夢怡笑得和我一樣,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和我都是在假笑。這我看得出,畢竟我是個假笑的高手。





        那天晚上後,她和我的交情也愈來愈深,她亦已經慢慢變成了我手上最聽話的棋子。她是一個很簡單的女孩子,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簡單得多,有些女孩會說自己的要求很簡單,然後列出來的要求卻比望峯島上的草還要多。她不一樣,要求真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錢。

        其他男人可以給她的東西我全都給不了,唯獨錢,真的是剛好是我付得起而她又想要的。

        「華俊,你也太晚進來了。」

        「我也很想早點進來,你們總算知道為甚麼我要你們先進來這裡了吧?也不比歐洲差許多吧?」我詡笑道。

        「當然!這裡跟市中心那邊差多了!晚上還能看到星星!真的!」Jimmy就是那種迫不及待夜晚馬上就到來證明他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樣子。





        「我特別喜歡這裡的夜空,星星伴着月亮,多像一家人和和睦睦。」我爸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

        「是嗎?真期待今天晚上的星空呀,要是真像爸你說得那麼美,那真的要看一看。」我向前走了幾步,想自然地鬆開那拍得我非常不自在的手掌。

        「剛好今天是農曆十五,那今天晚上我們一家人一起看月亮吧!」那女人說,不要臉地說。

        於是我就決定了,時不我待,既然是他們選擇今天晚上激起我這深不見底的怨念,那我便選擇在今天這個他們覺得一家團聚的時光開始他們的遊戲。

        王志在房間裡等着我,他正靜悄悄地躲在地下室裡邊看人吃人的影片邊吃生牛肉。他依照我的吩咐,沒有讓他們四個踏入一樓,一樓是他們的羅馬鬥獸場,在我這個國王還沒到場之前,困獸之鬥是不可以開始的。

        地下這一層只有幾間非常普通的房間,就像平凡的渡假屋一樣。進屋後左邊一條走廊上分佈着四個房間,最裡頭那兩間現在分別由他們兩對人住着;靠近大門的那兩間,其中一間空置着,另外一間就是藏有通往地下室通道的幌子房間。

        每個房間面積都不小,裡頭的設備也是非常齊全的,除了各自有獨立廁所外,還有一扇可以到陽台走廊的小門。當然裡面的電視和電腦都是用不了的,因為在這個地方是沒有任何電訊覆蓋的。

        可能這幾天他們還沉醉在這個大自然世界裡面,所以也沒有發現電視是看不了的。這也沒所謂,反正他們就算發現了也沒有用,我既不會為他們提供這種娛樂,他們在接下來的時間也不會有機會再看了。





        「就在今天開始嗎?」

        「嗯,就在今天晚上開始。」

        王志沒有表現得很驚訝,他對我的決定,一向都是覺得我是有備而來,所以他用不着驚訝或者是提供任何意見,他對我的信任就是他不需要多說什麼,照着去做便可以了。

        「那我去準備一下。」他把生牛肉放在一旁,我也瞄到他左邊口袋裡還偷偷放着另一塊生牛肉,他是怕我罵他做事時還惦記着吃,所以他只能偷偷地吃。

        「志,把吃的都放下。」我說:「工作時工作,娛樂時娛樂,吃時吃,睡時睡,你忘了大哥教你的事?」

        他裝了一個鬼臉,把口袋裡的牛肉也拿了出來,他點點頭說:「我肚子餓。」

        「餓了你就繼續吃,先別工作,吃完了再下來找我吧,我自己先下去看一下就可以了。」我用筷子把生牛肉夾到他手上說:「明明就有筷子在這裡,學一下用筷子,都說幾次了。」





        他笑呵呵地點點頭,然後又繼續坐到沙發椅子上,換了另一張DVD,繼續吃那吃到一半的生牛肉。

        他是個非常天真瀾漫的年青人,雖然我也覺得天真瀾漫不適合用在一個夢想是吃牛肉的人身上,可是他除此之外,任何事情就跟一個心智未全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他本來是一個小乞丐,在我和傻杰在小時候遇見他時,他就瑟縮在街角的暗處裡,嘴巴裡咬着一隻老鼠,衣着單薄又破破爛爛,在寒風下不停顫抖。那天我和傻杰因為和人打架,打不贏了被追着跑,是他突然跳出來救了我們。

        他咬着還滴着血抽搐的小老鼠,充滿血絲的眼睛像是想吃了對方似地盯着追我們的人,畢竟那幾個人也是小學生,於是便嚇了連忙跑了,拉屎拉尿了沒有我不知道,因為他藏身的角落實在太臭了。

        人跑了,我和傻杰面面相覷,也看了一看暗角裡走出來的那個人,但我們並沒有嚇到,反而覺得這傢伙很有趣,竟然躲在後巷裡吃死老鼠。吃老鼠的人我看過,吃生老鼠還要吃得血淋淋的人倒是第一次見。

        那天後,我和傻杰就將自己平時存下來的錢用來養呀志,那時候我們雖然還是小學生,但是存起來的錢可一點不少,錢夠得能養得起一個嗜食如命的人,那可不是普通數目的錢。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阿志這個人。

        可能是生存在他身上,是最能完全體現的例子,後來他說起這件事,只是說他真的很餓,餓到自己覺得再不吃東西就會死去,餓得他看見自己的腳也會想把它砍下來吃了的那個狀態。





        之所以沒有吃下自己的腳,只是因為他沒有刀、沒有力氣去砍,而不是怕痛、或是覺得噁心之類的超越了生存法則的要求。

        直到他看到一隻在他眼前徐徐爬過的小老鼠,他便把牠騙到自己手上,然後一捏,小老鼠吱地一聲便斷氣了。他知道,老鼠今天不死,死的就是他。

        他已經沒有退路,他要生存下去,便需要把東西塞進嘴巴裡。那時候的他並不覺得老鼠有多美味,他腦子裡只有生存二字,所以無論是老鼠頭殼爆開、尾巴被咬斷的感覺在口腔裡應聲而生,他都絲毫沒有了感覺。

        他吃到一半便看到了我和傻杰被追,他只是出於純粹的感覺,那種生存的感覺,知道被追至末路的滋味。他說也沒做甚麼,只是花了很大力氣站了起來而已,要是對方出手的話,他也是鐵定打不贏的。

        幸運的是就憑他咬着半隻老鼠的恐怖樣子便已經能嚇跑人,他也覺得很有趣,因為眼前這兩位小孩子竟然也對他的瘋狂行為而雙目發光。

        那時候開始,我們便萌生了一個念頭,到底為了生存,人可以瘋狂到甚麼程度呢?

        這是一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

        所以我設計的遊戲,第一個要找出答案的就是這個問題。





        打開藏在地板下的門,我走過故意設計得燈光暗淡的小樓梯直達地下控制室,樓梯不長也不寬,只有十來階,也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

        雖然這條樓梯做得不怎麼樣,可是那地下室卻讓我讚嘆不己。印象中的地下室已經不復存在,翻新過後的地下室像一個滿佈監視螢幕的秘密基地,螢幕下的調控裝置密密麻麻,只是看起來就知道是非常專業的樣子。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樓每一個房間的映像,我看傻杰說的他留給我的說明書,我照着按了幾個按鈕,螢幕的映像便可以轉換到不同的房間角度,我禁不住大笑起來,這實在是太好玩了。

        當然監視器的作用當然不只用作看他們的私人生活,監視器只是後續的輔助,真正的關鍵並不在它,而是房間裡的那面落地大鏡子。

        那可是一面可以照得出人性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