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叫醒了,天花的每一個角落都好像裝了鬧鐘作置似的,每當早上一到,便會準時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催我起床。

    鐘聲不似平常的清脆的叮叮聲、或是悠揚的適合早上起床聽的輕調旋律,而是總是讓人聽了不寒而慄的防空警報聲。

    嗡——嗡———嗡——

    每次這鐘聲都會持續大約一分鐘,無論我多麼睏、多麼不願意起身,嘈耳的聲音就好像一根釘一樣鑽進我腦門裡,總是讓我不得不醒過來。

    就算鐘聲停了,餘響也會在我心中縈繞很久很久,讓我醒來後便一時三刻不能再次入睡。我在這裡的生活,除了毫無意義之外,疲勞便是最好的形容詞。





    這種疲勞不是發生在身體之上,而是在於精神之上。我不知道是甚麼原因讓我的精神像不停地做苦工一樣,每天的作息都很規律,而且我也沒需要做別的事。比起之前的非人生活,現在應反倒是比較輕鬆的了,可是精神卻每況愈下。

    我每天起身後的生活,便是等待着睡覺。我期待一年獄期的結束,這裡的黑暗讓我每天醒來,心都寒森森的。我以睡覺和吃飯的次數算了,我在這裡生活已經快一個月了,時間不長也不短,可我還是沒有習慣這種孤獨的幽禁。

    地上疊着一堆塑膠碗,他只送來飯而並沒有回收空碗,我將它們推起來,一碗作一天的紀錄。華俊這小子,一天只會給我一碗飯,也不怕把我餓死。

    可不知道是自己在徒有四壁的空間裡缺乏活動,還是任何我不需要消耗體力的原因,一天一碗飯有時候對我而言也顯得有點多。剛開始的時候,我怕身體捱不住,一天一碗飯還是勉強吃得下,可日子長了後便愈來愈吃不下了,有時候兩天一碗飯加顆蛋,有時候三天只吃一碗飯,連蛋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的飯我便直接把它倒在馬桶裡,為了防止放久了會發臭,反正就算放久了不發臭我也不會吃之前剩的飯,飯的供應源源不絕,留下冷飯也只是徒然。





    我順着一疊疊碗堆摸着黑數,二十八個碗,我在這裡已經渡過將近一個月了,嘻嘻,還有十一個月我便可以出去了,只要出去了,我必然不惜一切去逃離他的魔掌。

    「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時間過得真快呀。」我揉揉眼睛,走到馬桶前對着它說,順便把剛才送來而吃不下的飯倒在它的大嘴巴裡,合上沖走,邊聽着吵雜的沖廁聲邊說:「吃多點,我們還有十一個月要共同進退。」

    它沒有答話,正怕噎着。它平常會跟我聊上幾句,只是現在惦着把飯吞下肚子,不方便跟我聊天。

    我記得從第十一天左右吧,我發現這個馬桶會說話。我還以為華俊這小子會將我禁錮在孤獨的幽閉空間裡,可是沒想到他竟然算漏了這個會說話的馬桶,才免去了我孤獨之苦。

    要不是它有時候會跟我說說話,要不然我一定會悶得發瘋,在這個甚麼都聽不到、甚麼都看不到的空間裡,孤寂的感覺的確會使人發瘋。還好它能與我同甘共苦,我說甚麼它聽甚麼,我吃白飯它也吃白飯。





    有時候我也很怕華俊他發現它的存在,所以我還是時時刻刻提醒我們兩個說話緊記要輕聲點,要是被他發現了,它便有可能被他捉走,到時候我便會真的孤零零一個人,那接下來十一個月的日子我便很難過了。

    「你別吃太快,慢點,慢點。」我把耳朵放在馬桶水箱旁,仔細聆聽着它吃下白飯的聲音,怕它吃得太快嚥着。聽見它順暢的流水潺潺的聲音,便知道它吃得很快活,我難掩興奮地笑着輕聲道:「吃完我跟你說我年輕時的風流史!」

    「真期待出去後的日子呀。」他悄悄告訴我。

    「是呀,我們出去了就好好想一下要怎麼對害我們進來的人報仇。」我撫摸他的軀幹,真是結實呀。

    「還好在這裡遇見你,不然我可能會餓死,不餓死也該會在這恐怖的地方裡瘋掉。」他打了個飯嗝,不消幾秒就把一整碗飯吞掉了。

    「我也是覺得我們很有緣份,既然如此,我們在接下來的日子也要互助互勉呀!」我笑着說,因為害怕被華俊知道我們聊天的秘密,我只敢把額頭按在水箱上低着頭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他聊了不知道多久,在幽深的空間裡我沒有時間,每天只等待着廣播提醒我睡覺,我才知道一天又過去了,我便把當天的碗疊上去,暗喜着放行那天終於又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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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都沒過去,老頭便開始有了神經錯亂的徵兆了。幽閉空間加上孤獨,還有對長時間監禁期的恐懼,可真是會讓人發瘋的呢。

    蒙蔽時間,威力也的確很厲害。按照他的生理時鐘來算,他已經囚禁了將近一個月。可是按照現實時間來算,只不過是一個星期不到而已。

    我將他的時間概念縮短了六倍,他在裡面對時間的掌握,也只有規律的睡覺、起床和吃飯時間而已,只要在這些地方做些手腳,那就可以完全蒙蔽了他對時間的觀念。

    他的所謂一天,只不過是在現實上過了四個小時左右而已。一天二十四小時,對他而言,便已經是六天了。今天是他世界裡的第二十九天,在現實裡只是第六天的凌晨時間而已。

    這原本只是我為了節省時間的方法而已,我也沒有一年的多餘時間去看着他,要是將時間壓縮得太厲害便可能會失真,六倍是剛剛好,一年監禁時間我只需要花兩個月而已。

    第六天都才剛正式到達,他就已經有點發神經了,兩個月時間他該怎麼過呀。我轉頭去看在他隔壁房間的莫探長,他的精神也沒好很多,他也開始對着冰箱說話,只不過他沒瘋到把冰箱當成人去看待,他只是嘴裡不停沉吟道「對不起」三字,不知道他的心靈懺悔時光過得如何,可光看他如今的表現,應該算是真的不錯呀。

    「你爸精神不錯呀。」傻傑走到我身後,已經輪到他「值班」的時間了。





    他在老頭進牢房當天剛好也到達了望峰島,還順便把陳港也給帶來了。他的到來正好解決了我一大煩惱,能讓我和王志在這段時間裡多個幫忙,也能睡久一點。

    「托賴吧。」我揉揉眼睛笑道:「這種精神折磨,比起之前的遊戲,更讓他變得「精神」了。」

    「精神病的精神吧?」他伸伸懶腰,拍了我肩膀道:「去休息吧。」

    「他看,他已經開始和那馬桶聊天了。」我讓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像介紹新玩具一樣跟他說:「你可以聽一下他待會跟他說的風流史,你就知道這色老頭有多混賬了。」

    「半夜三更聽這些,一時三刻找不到消火方法,你不怕我衝你房間去?」他笑着說,露出他嘴角裡顯眼的虎牙。

    「這我幫不了你,你可以去找那賤女人。」我也笑着回答:「不然你自己解決也可以。」

    「不說笑了,跟你說正事。」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但我也習慣了這樣的他,說笑時笑臉嘻嘻,一到談正事了,臉變得比夏天的天氣還要快。

    這倒不是一件壞事,公私分明某程度上是種優點。我也收起笑容問道:「甚麼?」





    「我們把姓莫的押到這裡也不短時間了,外面正討論着他的去向,一時間議論紛紛,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可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應對往後的事。」他娓娓而談。

    「的確,你有好方法嗎?」我問。

    傻傑和王志,之所以能夠成為我最看重的兄弟,就是因為他們更像我的左右手一般,王志為我出力幹髒活、傻傑為我出謀解千慮,他們也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就像這次,我也沒有想過接下來是要把那姓莫的放了還是殺了。

        「方法有好多,看你想用哪種。」他微笑道。我就知道,他在提出問題前,一定已經想了許多解決的方法,要不是他已經有信心解決的問題,他一定不會將它拿出來跟我說。

        「那就直接講最節省時間的方法吧。」我回頭看着螢幕,心裡也盡量在這最短的時間裡思考着,到底他會說哪個方法呢?突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我伸手示意他先別說,然後笑道:「我想我知道你會用甚麼方法了。」

        「你思考的速度愈來愈快了。」他不知道是挖苦還是真心地稱道:「我快追不上你了。」

        「我一直想打敗你呀。」我笑道。





        「你早就打敗我了。」他搖搖頭說:「你是唯一讓我信服的人。」

        我們兩人一陣失笑後,他便問:「那你想到的是甚麼?」

        「和你一樣。」我莞爾:「讓他殺一下人。」

        他拍拍手道:「沒錯,讓他踏入黑暗的最深處。」

        對,要讓他知道,勝利者不是最正義的人,勝利者是擁有最多力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