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好黑,真的好黑。

    縱使我如何努力睜大眼睛,也不能為身處絕暗中的我帶來一丁點光線。我站起來,順着房間的牆壁走了一圈,摸到牆上柔柔軟軟的東西,我猜想是那些用作隔音的綿牆,就像錄音室裡的牆身一樣。

    四面牆滿滿地都裝了這種隔音綿,起初我也以為這只是用作將房間外面聲音隔絕於外的普通設計,可當我從暈眩中醒來平靜下來後,才發現並不是如此簡單。

    我咳嗽了一下,耳邊彷彿傳來了一聲咳嗽聲,那是我自己的聲音,這裡的安靜很是恐怖,安靜得我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哪怕是極其微弱的呼吸聲,也能完全傳進我耳朵裡。

    呼……呵……呼……呵……呼……





    這裡像住在一個人的胸腔裡,呼吸的頻率能透過聲音輕易分辯,當我深呼吸了一下,意圖將自己愈變緊張的呼吸節奏放慢下來時,我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的聲音讓我聽了異常不安,雖然這聲音是眾所週知生於自己體內的、與生俱來的屬於自己身體的聲響,可還是讓我聽我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我搔一搔手臂,指甲與皮膚接觸的刮擦聲也彷彿經過擴音機的處理般,在整個房間裡散播。

    沙沙……沙……沙沙……

    我馬上放下手來,愈是騷雞皮疙瘩帶來的癢,因為聽了搔癢的聲音便愈起雞皮疙瘩。這種寧靜帶來的聲音,我愈聽便愈覺得噁心,我嘗試不讓自己有任何多餘我動作,可我也沒辦法停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華俊這臭小子真的是想把我逼瘋呀。

    我忍住一切混雜的聲音對我的困擾,在房間裡摸着黑探索一頓,此時雙手便是我的眼睛,要是他在房間裡面放了一條毒蛇,我想我也只會像個傻子一樣向牠撲去。

    我用腳踩到到一張類似床褥的東西,不,這就是一張床褥,我蹲下用手仔細摸索,發現地下不只一張床褥,還有一個枕頭和一張薄薄的被子。

    總算有個像樣睡覺的地方,要在這裡困住一年,總比睡這硬硬的地板要好多了。我彷彿已經放棄了抵抗,就算連抵抗的心思都沒有了,心中好像總有把聲音對我說,只要順着華俊的意思去做,總有一天我會出去的。

    雖然這個想法的根本毫不紮實,我也不太認為玩到這種份上的他,還有甚麼事是做不出來的。但我卻絲毫不想抵抗,抵抗換來他的憤怒,可能我連鋪在地上的床褥都不會有了。





    我再站起來,把黑暗中還未被探索的空間一併走完。走到其中一個角落,我踢到了硬硬的東西,腳趾頭首當其衝撞個正着,我痛得嗚地一聲叫了出來。我又蹲下摸索,硬硬冷冷的,用手一敲咚的一聲,是瓷的聲音。再順着它的形狀摸去,是一座馬桶。

    除了一張床褥和一座馬桶外,這房間有的就只有我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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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處四號房間的老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四號房間跟三號房間很像,都是幾乎完全密封的空間,比起三號房間更有趣的便要數是那四面貼上了隔音綿的牆,隔音綿營造了完全沒有多餘聲音的空間,裡面的人除了聽到自己身體發出的聲音之外,甚麼也聽不到。

        加上完全漆黑的環境,在這地方生活一年,最大的敵人不是時間,而是自己。

        有些在現實生活上犯罪坐牢的人,一開始總是以為很容易便會通過歲月的考驗,可是很快便會知道,時間的長短對於他們而言並不是一個難題,難題是在於他們從來不習慣孤獨的生活,要不是監獄裡還有些活動時間能讓他們和別人聊聊天做做事,他們早就瘋了。

        很快他也會瘋的。

        「徐英才,你醒來了?」我問。





        「臭小子!你該不會是真的想就這樣關我一整年吧!」他聽到聲音後站了起來,說的內容應該是要帶上批評的語氣,可他卻說得十分沮喪,絲毫沒有想罵我的感覺。

        「一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我笑道:「想知道投票的結果嗎?」

        「不用你說我都知道了,我拿了Jimmy他們兩人兩票,就這樣。」他又坐在床褥上搖着頭。果然還在為自己敲不響如意算盤而沮喪,可能他現在正後悔,要是當初不想太多,只是把票投給Jimmy或詠怡兩人其中一個的話,跟他老婆剛好選中同一個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有四分之三機會脫離進入監獄的機會。

        四分之一中招還是四分之三逃脫,這時候他終於想清楚了吧?

        人心如此,不去想得到甚麼而總去想失去甚麼,目光之短淺,總是不會從教訓中學習。

        沒那麼容易就讓像他這樣背叛別人而利己的人,如此輕易地就通過心理無盡的懊悔。

        「你猜錯了。」我提高聲線說:「投票的結果並不是你想那樣。」





        「那是怎樣?」他抬起頭,一臉驚訝似地看着不知何處。

        「很遺憾地告訴你,你一人獨得三票。包括你心愛的老婆,也把那一票投給了你。」我莞爾。

        「不可能!」他一臉錯愕,也難怪,背叛的確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看他們寫了你名字的票。可是這也於事無補,你已經進來牢房了,就算看了、知道了她是不是寫你的名字也好,你也逃不了了。」我好言相勸,目的確是要他想得更加難堪:「這也怨不得人,你怪不了她背叛了你,要知道,你也寫了她的名字呀。」

        「不可能!」他重覆着,這時候他的心跳聲應該很大很大,大得讓他聽得更加清楚。

        「我一開始也以為,Jimmy和你會各得兩票。有趣的是,你們兩個竟然互相背叛了。」我笑着邊回想事實邊想我編造出來的謊言,然後再想接下來的時間他該怎麼樣面對這一個「事實」。

        「好吧,我要說的話就到此為止了。」我看看手錶,早上十一點,我才剛飽吃完早餐,便裝作自然地打了個呵欠說:「時間已經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早點睡吧。」

        「現在幾點?」他問。





        「凌晨一點。」我又打了個呵欠,可能呵欠是真的會傳染的緣故,明明剛睡了一整晚才醒來的他也跟着打了個呵欠,好像真的很睏一樣。我接着說:「今天是第一天就算了,以後的日子,你的作息時間有規有距,每天晚上最晚十二點睡覺、翌日六點必須起床,我會有鬧鐘系統叫你起床。你也可以選擇任何時間睡覺,只是我的鬧鐘只會每天早上六點叫你起床;睡不着也沒關係,我會放點催眠劑給你。希望你沒有任何大問題。」

        他沒有回應,又打了個呵欠,然後躺了上只有床褥的床。

        「每天我會把飯傳到你房間裡,包你不會餓死。房間裡有馬桶,你也知道了,吃喝拉撤全部在這一個房間裡進行。別想有其他東西供應,無聊了就和自己聊聊天吧。」

  我把麥克風關掉,看着躺在床上張着眼睛深思的他。

  「好好享受這樣時間遊戲吧,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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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着自己的心跳聲,在習慣了後,彷彿是一種自助的催眠方法。





        我沒有後悔自己曾經有過背叛老婆的想法,因為我想活下去。倒是很懊惱為甚麼她會背叛我呢?

        明明我一直以來都對她很好,她要甚麼我都會給她,她不要甚麼我都會幫她剷除呀。就像華俊他親生媽,和我同床多年,我也為了她而偷偷了他平常吃的藥,結果她的抑鬱症愈來愈嚴重才自殺了。

        我可是為了她,甚麼都做足了,她還有甚麼不滿嗎?

        是怪我在她被人強姦的時候不幫她?我要怎麼幫呀,真以為華俊那傢伙會打開房門讓我過去救她嗎?以為我可以打穿玻璃牆過去救她?不可能吧!

        還是以為我可以阻止Jimmy,但以我的年紀,能和他過兩手已經很不錯了,不被年輕人打死就算幸運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自己叫來白飯,讓她不至於一個人被強姦如此孤單吧。

        還是,她和我想的一樣?在這樣監獄投票裡,不願承受四分一的機會,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想置我於死地?

        這可能性便大得多了!

        她一定會也覺得,詠怡和Jimmy那兩票有可能會無目的地投向我們兩人任何一人,當然一致投給她的機會很少,可她一定不想犯這個風險。所以她一定覺得與其投給對面兩人其中一人,那她也有可能會中獎:只要我和她投的人不一樣,而他們都投了她,那她就死定了。

        所以她才想冒另一個險,也是機會比較大會發生的情況,那就是我們四人投向的人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一人一票。只要她把投票向一轉,便可以完全抵擋掉任何坐牢的機會。
        那就是投向她的盟友,也就是我。

        沒錯,一定是這樣,這婆娘,一定是想用我來做肉盾,幫她抵銷掉任何苦頭。

        媽的,我出去非宰了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