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警長頓時臉如土色,看得出來他一點都不習慣這一種姿勢,或是說他也很害怕會面對這樣的窘局。

        「他想以死相逼嗎?」傻傑問道。

        「很明顯吧。或者是,他寧死也不讓自己掉進左右為難的死胡同裡?這樣子太懦弱了吧?」我半信半疑地搖着頭道:「他要是真的如此決定,倒說不定對他而言是個最好的選擇呢。」

        「真的,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傻傑卻好像很滿意他這種選擇一樣。

        「他不會開槍吧?」詠怡問:「他應該知道開了槍,就算他現在死了可以直接結束遊戲,可是你們看老頭已經被割成了這個樣子了,就這樣結束也活不了了吧?」





        「他會,會開槍。」我點點頭,接着道:「雖然以死逃避是件懦弱的事,卻是他道德下能做的最佳方法了。」

        「那遊戲就這樣結束?」傻傑問。

        「我看過一本書,它說最大的絕望,往往來自於最大的希望之後。人性遊戲嘛,就是要設想他們可以想像出來的最大希望,然後再準備將其摧毀。」我笑盈盈道。

        「甚麼意思?」傻傑又問。

        「你知道比死更難受的事情是甚麼嗎?」我問。傻傑搖搖頭,我續道:「那就是想死不能死。」





        在莫警長顫抖的身體前方不遠處的老頭,身上已經有了大約二十刀左右的傷痕,血液早已經將他全身染成了一片鮮紅。而陳港則像個靈感泉湧的藝術家一般,在老頭身上左一塊右一塊,不斷地朝他心中最美的畫而琢磨着。

        老頭因為失血已見嚴重,剛開始可以吶喊的力氣也漸漸消失了,只能以呆滯的眼神看着陳港的刀子開始割下自己的陽具,那根他曾經賴以生存的皺皮玩意。他可能會後悔,如果當初能夠忍住自己,不在迷糊的狀況下和詠怡發生性關係,那後來發生的事,可能就不一樣了。

        可惜沒有如果,也沒有可能。這是我常說的人性最大的缺點,那就是老是想着不可能再次出現的機會,而不去想自己能拿到的機會。就像莫警長對於門有沒有開的心理測試一樣,他老是不會去突破思想的隘口,去找自己可能擁有的機會。

        「看着那根曾經放進過自己身體的東西,就這樣被割下了,感覺還真奇怪呢。」詠怡說完後便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的確呀,哈哈。」我不禁失笑,她這樣說也帶點滑稽。





        老頭的陰莖讓陳港花了大約三分鐘時間去割除,算是身體各塊肉裡頭最花時間的一部份了。可能陳港也和詠怡一樣的想法,這根醜陋的東西曾經進入過他一生最愛的人身體裡,那時候的他是怎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的他感覺一定挺好的。

        從他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他非常滿意自己的刀工。陰莖被割下後,傷口呈平滑的圓口,這樣一刀下去,一來可見刀鋒之利,二來可見他用心之重。

        老頭本來已經奄奄一息,可是到了王志拿起他的陰莖時,他又像沒油的車駛進油站後,又充滿了動力。他眼睛一睜,只能在木柱上勉強地扭來扭去,他已經說不出清楚的話來了,只能低鳴着最痛苦的不滿,那就是有心無力的不滿。

        王志視這塊肉為最普通不過的一塊肉了,於是便將其一口吃下嘴巴裡,咀嚼了不一會兒,便吐了出來。他喃喃地嚷着,大概是覺得這塊肉不好咬之類的氣話,便再從盤子裡取出另一塊肉來吃下。

        老頭突昇的腎上腺素又馬上消耗完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命根,變成一堆和着另一個男人唾液的肉團,那滋味我無法想法,他的臉色也清楚地告訴我,那並不好受。

        說到這裡,莫警長還繼續徘徊在自己的選擇之中。雖然他看似已經決定好了要在自己腦上開個洞便對世事一了百了,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下手,像是在心裡打量着些甚麼,還是在死亡面前,他的正義只是一陀屎都不如的東西。

        最終,又多花了老頭挨幾刀的時間,他終於選擇了開槍。

        他緊閉着雙眼,緊繃的臉上滲出汗水,他的意志看起來非常堅定,他已經決定好了,將食指放進扣板機,然後用力一按。





「咔」。

他又睜開了雙眼,呼吸的頻率比開槍前緊湊了許多。他腦海裡此時也許一片空白,空白裡可有出現一絲絲黑線,黑線包涵着對死亡的恐懼,纏繞在腦裡揮之不去。

「怎麼樣?很想死吧?」我莞爾自言自語道。

「怎麼?」傻傑傻眼看着我。

「門是開着的,彈閘是空的。」我不卑不亢道:「最好處死求死的人的方法,就是不讓他死去,而且要羞恥地繼續活下去。」

回頭看看詠怡,她已經悄然睡着了,很可惜她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要不然她也會為我鼓掌的。

莫警長此時臉色一青,彷彿已經意會到了我的意思。





謎底揭開了,他的角色並不是審判者,只是一名純粹的觀眾而已。由審判者變成觀眾,的確會讓他有點難適應,可是更難接受的是他終於知道,自己對眼前發生的極為荒謬的一切,毫無抵抗之力,更別說決定權了。

自由在你手上時,你不好好保衛,到不復存在了,卻又懊惱不已。

他會想:要是我在上一個遊戲中,及早行使自己的權力,那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呢?

他會想嗎?不知道,也不重要,事實是,他現在只淪為一名甚麼都做不了的觀眾了。

他往後退了兩步,便一屁股摔在硬綁綁的地上了。他也不知道痛了,只是雙目無神地看着老頭,老頭沒有看着,他已經慢慢地睜不開眼睛了。睜開眼睛從最輕鬆的活兒變成最困難的事了,他感到眼皮真的如電影裡說的一樣,像灌了鉛似的重,單憑眼睛周圍的肌肉,根本不能將它拉起。

他的思維也漸漸被死亡氣息拉遠,原來繃緊的全身肌肉也像是穿了小洞的氣球,徐徐地如洩了氣一般整個放癱了下來。他臉上沒有掛着任何表達痛苦的表情,也沒有在死前再多說甚麼話。

就這樣,他在被割下大約五十刀的時候,便已經一命嗚呼。

王志在吃完最後一片從老頭身上切下的肉塊後,也就起身轉身就走,與在餐廳吃了一頓很平常的晚飯無異,他也沒有丟下能象徵付款的默禱,就這樣用手袖抹抹嘴巴上便離開了。





一條人命,在他眼裡,是一件多麼不值一提的東西。

陳港無力地坐在地上,右手提着小刀直放在曲起的右腿膝蓋上,做了一場劇烈運動般地氣喘不斷,他和我一樣興奮,也一樣釋懷。

多少年了,多少年來陳港的委屈和傷痛在五十刀下結束。親手提刀將他仇人殺死,不是他原來的打算,也不是他想要的最好結局,卻能讓他此時的臉上露出了非常不錯的笑容。

他抬頭閉目,眼睛甚麼都看不到,卻好像能穿過天花,直達天際。他從黑暗中看見一道來自天堂的白光,刺眼得讓他睫縫中滲出了淚水。他任由淚水劃過臉龐,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了當年她手指輕劃過他臉上時的溫柔。

他又聽見了她的聲音,她叫他不要放棄自己,要記住當年兩人在傘下分離時許下的願望。

他跪在地上,臉上展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這些年來的辛酸,都不及這一刻教他心動。





莫警長卻沒那麼想得開,他在驚恐和不安中渡過了他人生中最可憐的時刻。他甚麼都做不了,只能坐在冷冰冰的地上,雙手抱膝,將自己的頭埋在雙膝之間,然後不斷顫抖。

這名自以為是的警察,終於知道了他的力量,並非源自於自以為天職的權力上,而只是來自於他人賦予他多與少的權力上。我更希望他明白,他所謂的正義,對我而言,只是一團狗屁不通的廢話。

要是他能夠打開鐵籠的話,我想他一定會衝出去拿起陳港手上的小刀,然後一死明志。然而他並不能打開鐵籠,所以他除了坐,也就甚麼都做不到了。

忘了跟他說,除了門沒鎖之外,鐵籠的閘門也沒鎖。

門一直沒鎖,能不能出去,從始至終都看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