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歌短故事: 最後晚餐

由我懂事那天直到現在，我都很害怕這天的來臨。
由那天開始，我就很害怕在家吃最後一次晚餐。
不是怕我會忘記那曾經住過的唐樓，而是怕再也吃不到祖母的廚藝。
那僅有的傳統鑊，和那傷痕纍纍的碗碟；
還有那十年如一的飯餸，都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
我害怕的，不只得一餐的飯餸；
而是唐樓內無可代替的感情。

我的父親在一次意外中喪命，母親亦早已遠走高飛。
留下原本父親存給我讀大學的錢，剩下三歲的我和祖母相依為命。




每天的生活很簡單，沒玩具沒電腦也沒特別的慶祝生日。
每天的飯菜也是十分簡單，雖然沒比餐廳的好，現在卻令我回味無窮。
那時希望和祖母過更好的生活，使我十分重視自己的學業。
希望自己有好出頭，能夠有能力照顧祖母。
但是那時沒有補習老師，祖母也是無能為力；
幸好，世界上還有些不問回報的鄰居。

初時，唐樓內的住客都很冷漠；
即使見到鄰居都直行直過，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了。
但自從我問功課開始，我們慢慢變得人性化。




我們試過停電，試過點起蠟燭拿起電筒檢查電表房。
我們試過水浸，試過住在地下的鄰居上來暫避。
我們試過颳風，試過漏夜檢查哪裏有漏水。
試過遇到小偷，試過遇到火燭；
我們什麼都試過，就是未試過離別。

有一次，住在我樓下的王先生要搬走。
他要退休回加拿大，因為他很多子女親戚都在加拿大工作。
就是有那麼的一刻，我們嘗過什麼是離別。
被人叫作「老王」的他，曾經是一名維修員。




他工作的那間五金舖，退休後不久就被收購變成連鎖店。
過去我們有什麼電器壞了，都來找他幫手維修。
他不收我們一毛錢，也盡全力的幫我們把電器起死回生。
除非真的已壞得不能再修，否則多難多爛他也幫我們維修。
即使為人粗魯，他待人卻十分和善。
他離開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跟着護送。
但我只能跟他說聲謝謝，沒法目送他離開。
未能像他對待電器般，那是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遺憾。

自從老王的離開，身邊的一事一物都慢慢改變。
樓下原本是食店雜貨鋪與小店舖的天地，現在一間一間的變成連鎖店首飾店藥房的基地。
我原本就讀的小學被殺校，原本的菜市埸亦被改建得不倫不類；
不但沒了原本的人情味，價格還比原先的貴。
附近一楝又一棟的商場大廈落成，又一楝一棟的舊樓被收購拆除。
我童年的惡夢成真，被拆卸的舊樓下一楝也許就是我的家。





讀上了高中，認識了一個經常教我功課的鄰居；
他在中學比我高一級，很多的試題功課都是請教他。
正是他，我開始懂得談戀愛。
對象不是他，但他卻不為意的給了我很多愛情知識。
我初戀，他教我怎樣去吻一個人。
我失戀，他教我怎樣去冷靜思考。
唯一他未能教我的，就是離別。

就在上星期，屋宇處宣佈我們的唐樓需要被拆除。
嫲她也同意這唐樓需要被拆除，卻看見她的眼睛帶淚泛紅。
自從我在童年被她責罵後，我第一次看見她流淚。
現在我21歳，也是忍不住在房間內痛哭。
看着她勉強地看電視，藉此忍淚引笑，我心內傳來一陣陣劇痛。
「我搬走呢幢唐樓之後，我就要搬去老人院，我已經冇辦法陪你。」她對着電視說。




「吓⋯⋯唔緊要㗎喎，我有能力照顧你⋯⋯」
「都⋯都係唔好啦，我唔想麻煩你⋯⋯」她哽咽說。
「我唔怕麻煩喎⋯你都照顧咗我⋯⋯」
「都係唔好呀⋯萬一我又煩凡親你咁樣又⋯⋯總之我自己搵得地方搞掂咪得囉⋯⋯」
我再也說不下去，我不忍心她去老人院，但也沒法改變她的決定。
說到這裏，眼淺的我又忍不住哭起上來。

今天，所有住客就要搬走離開。
上午就和一眾鄰居在那僅餘的茶餐廳聚餐，說些過去的往事，一起合照。
一些要搬去新界，一些就移民外地；
大家留下聯絡電話後，就各散東西，準備收拾離開。
就在那殘舊的階梯中，我再次碰到他。
「點解近排都見唔到你嘅？做咩來啊？」我問。
「冇啊，最近忙緊最後一個project，做完呢個project就要搬去英國做。」
「搬咁遠，你會唔會唔慣呀？」




「慣唔慣都要過到去做嘢架啦，更何況我都鍾意住英國，嚮往嗰邊啲生活。」
「咁⋯你會唔會掛住而家原本嘅生活？」
「⋯會，即使我嚮往英倫式生活，但我都會掛住⋯甚至懷念生活喺度嘅每一刻。」
「你⋯⋯會唔會掛住我？」
「⋯⋯你想搵我咪打電話比我囉，唔使掛住我既⋯出面愛你嘅人大有人在，唔使因為再見到我而阻住咗你嘅步伐⋯⋯」
「⋯係咪真架？」
「⋯係！你信我⋯⋯唔講住啦⋯我趕住要搬野走啊，遲啲有緣再見啦！」
「喂我都未講完⋯⋯」
他不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一下子就走了。

今晚，嫲嫲她如常的煮最後一頓飯。
煮的是我最愛吃的撻沙魚，煲的是她最上手的蕃茄蘿蔔湯。
碗碟煮具依舊是那模樣，飯菜還是那熟悉的味道。
卻一想到是我最後一次吃到和看到它，泛起了比平時更深刻的味道。
那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味道，卻只能吃到一次。




這些碗碟煮具餐桌家私，這晚過後也許結束在堆填區中。
坐在對面眼光泛紅的祖母，這晚過後也許只能在安老院中結束。
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
吃着最後一塊魚，喝着最後一口湯；
都只能永遠記着這個味道，留待未來無限回想。

在想起今天在在垃圾房看見的一位男士，抱住破爛的報紙痛哭。
再看到那原名叫囍帖街的街道如今面目全非，想到自己也即將面臨這樣的命運。
至少，她在囍帖街七百年後還是找到那位他；
曲終人散後，剩下的就只有回憶。
這裏，再也找不到我共你。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GUCFDBc1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