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轉眼間,我跟Eve已來到了希慎的出口,也是不久之前我過其門而不入的那一邊。
我握着球棒,彎下腰,無聲無色地移動,Eve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小心翼翼地往外瞧,顯得有點鬼頭鬼腦。
街外只有兩具木偶,正在低着頭,沒精打彩地移動,看來找不到有生氣的獵物,令它們覺得很沒趣……
雖然一直都知道它們存在,都每當親眼望見它們時,就會勾起剛才在街上被它們追捕的情景,血液不禁涼了半截。
我們保持着敏捷而寧靜地溜出了街外,從之前種種經歷來看,只要動靜不大,木偶們就不會注意到我倆。
行進十分順利,途中遇上的木偶也不是很多,我們轉眼間已穿過了波斯富街。
當我們覺得目的地在望時,竟然發現到不遠處有一個人,而且看見這個人,更加令我們精神為之一振!
因為他除了警帽丟失了外,身上穿着的正是全套的警察制服。
我跟Eve對視一眼,我看見她的臉上露出了振奮的神情,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我有理由相信自己跟她並無二致。




我們興奮地往警察的身旁跑去。
「阿SIR!」我不敢太過大聲,盡可能壓低音量,向他呼喚!
誰不知我倆才剛接近,他即時拔出了佩槍,二話不說就指着我,雙目凶光暴露!
我立時止住腳步,更伸手攔住了Eve,二人趕緊停在原地,我舉起雙手說:「Hey hey hey!小心啲!我地係人!係人!」
在我看來他是聽到了我的話,但我不肯定他是否聽得懂,因為他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槍,反而惡狠狠地跟我說:「唔好郁呀!咪埋黎!」
媽的?我們不是早站定了嗎?但風頭火勢下,斷不能跟他斤斤計較,我只有道:「得得!我地企左係到!唔郁!」
他的雙目赤紅,青筋暴現,情緒看來繃緊至極點,口中唸唸有詞:「唔好埋黎呀……唔好埋黎……我唔怕你地架!」
想不到本以為會成為倚靠的人,到直正遇上時,卻偏偏變成這樣……現在我的心底十分害怕,怕的不單是對方手中的槍可能走火,甚至是他會發瘋主動槍擊我們,更害怕的是他再繼續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將會引來我最不想見到的事物……
我沒有辦法,只有勸說:「你唔好咁大聲,再係咁,會引左啲木偶埋黎!」
一聽到我口中吐出「木偶」二字,他立即把槍口指向另一旁,神情變得異常警戒!




「我唔怕你地架!黎丫!我唔怕你地!」他狀如瘋癲,看來根本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
我想走近他身旁着他冷靜,但看見他如此拿槍亂指,說真的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無力地勸:「你……你唔好咁大聲先……」
就在我們拉鋸當中,我看見,在遠遠的街尾,一具木偶正默默地向我們的方向移動。
我心下的驚慌可想而知,忙道:「喂!夠啦!唔好再嘈啦!」
他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黎丫!我唔怕你地!你地唔會埋到我身架!黎丫!」
我的心開始慌了,Eve就更不用說,我突然感到背後一緊,原來是她從後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此時此刻我已沒有心情理會這些小細節,擰頭四周張望,從街頭巷尾,漸漸走出了為數不少的木偶。
我當然立即就想逃離現場,大喝一聲:「收聲呀!要走啦!」
除了開口,我更跨步走近了他,想拉他離開,畢竟他也是一條生命,現下救得一個是一個。
但他一見我接近,就立即再用槍指嚇我:「過黎丫!我一槍打爆你!」
我急急向後彈開,躲在我身後的Eve,也拼命拉我往後退。




到此關頭,我只有迷茫地說:「你……你再係咁……會死架……」
在我們對峙的同時,本來在遠方慢慢走過來的木偶們,已經越走越近,而且步伐也明顯地急了起來。
我知道再不逃,可能就沒有機會了,跟Eve二人,一步一步地往後退,慢慢遠離那個警察。
他仍在發瘋,口中振振有詞,可能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木偶們的注意力都焦中在他身上,以他為中心,不停移近。
至於我和Eve,已跟他分隔了一段距離,但我仍能清楚地觀察到他,我看着他越來越失控、越來越忙亂,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已傳不進他的耳內,但仍是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唔好開槍……千祈唔好開槍呀……」
 
世事,往往不如人願……
「仆街公仔!我一槍打爆你地!」
伴隨他的怒吼,是一聲巨大的槍響,在這個時刻,更形響亮。
呯!
距離雖遠,但我看得真切,他的這一槍,打中了!
準確地打了在他正前方木偶的胸口。
那木偶微挫半下,細碎的木屑從它的胸前散開。
這一槍的成效,除了在木偶的身上留下了彈痕外,就只有……惹得木偶開始跑了起來,不止是中槍的一具,而是周圍附近的所有!
接下來的事我實在不想目睹,更不想Eve目睹,我拉着她,閃進了一條窄巷當中。




「嗚呀!呀!死!死!死!」
遠處傳來的,是那警察狂亂的呼喝,還有一响又一响的槍聲……
很快,又回歸沉寂。
Eve嚇得全身震過不停,喉頭發出遮掩不住的怪聲。
我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聊作安慰,我明白,我們面前已沒有選擇,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前進!
 
為了遠離危險,我們在橫街中穿插,因繞道而花了不少時間,終於,也順利抵達時代廣場。
依我判斷,留在室外的危險度絶對高於室內,故此我們匆匆進入了商場的內部。
來到大堂,因着設計的關係,這座大樓跟希慎完全是兩個世界,室內可謂烏燈黑火,要待眼睛適應過來,瞳孔完全放大後,才能勉強憑微弱的視物,在這種極端的環境底下,使人更不踏實。
我壓着嗓子,問Eve:「Times Square好大,亂咁搵都唔係辦法,妳有無乜野多啲線索?」
光線不足,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她不發一言,正在沉思。
我再追問:「妳頭先同佢講電話,妳細佬有無話佢而家點情形?」
Eve語氣有點不肯定:「頭先佢好似提過,話佢身處既地方都算安全,而且仲有好多糧食,暫時應該唔會有問題?」
糧食?咁大座商場,自然唔少食肆,不過當提到食物,首少令人聯想到的,自然是位於地庫的food court。
雖然所謂的提示不太可靠,但在茫無頭緒之下,也只好首先以此為首個目標,我們二人繼續保持着潛行的狀態,移動到地庫。




我們行動得很安靜,但有效率,沿着已經停止運作的半月形扶手電梯來到了food court……
 
我想拿出手機照明,在這時,我才發現,身上已沒有了手提電話的存在,應該是在被那群素描人偶襲撃時掉了。
「妳手機有無個電筒APP?」
她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我想怎樣,立即道:「有……有……」
一面說,她一面拿出了手機,為我們提供光源。
電話拿在她的手中,射出的光圈也是搖擺不定,我把手搭在她的腕上,說了句:「鎮定啲……」
在這個關頭,我知道如果我不堅強的話,將會任何事情也幹不了。
「嗯……」不知是我真的給了她信心,還是怎麼樣,她的手明顯穩定了下來。
在不理想的視線範圍內,我們仍可看見,現場一片狼藉,看來是受過翻天覆地的破壞。
我們一如往常,緩緩前進,直至我腳下,踢到了某些事物……
燈光跟隨我的動態往下照,一具血跡斑斑的屍首,立即活現眼前!
「呀!」
不等Eve的尖叫完全呼出,我已飛快地轉身按實了她的嘴。
「殊~~~遇上乜野都好,千祈唔好嗌……」




「唔唔!」她連連點頭。
我們繼續前行,在桌椅間又碰見了幾具了無生氣的屍首,仿如置身地獄。
我:「我地行過個邊睇下……」
「好!」
我帶着Eve,走向了地庫的一頭,這邊有着一排排的食物架,我們遂行逐行掃過去看。
直至第三行,我好像看見了有個黑影,在遠處閃過。
在杯弓蛇影的狀態下,我全身猛地一震,Eve也立即就感受到了,慌問:「做咩呀?」
「好似有啲野……」我想起了在誠品中的遭遇,猶有餘悸。
因光源嚴重不足,而且極不穩定,我真的看不清楚狀況,硬着頭皮向Eve說:「去前面望望。」
「我……我……」
看見她一臉猶豫,我就知道她害怕得很,只好道:「一係妳係到等我,我自己去搞清楚有無危險。」
「但係……」
「放心,我唔會行太遠。」
她點點頭,甩開了拉着我的衫尾,我抖擻精神,雙手用力地在球棒上扭了一下,放輕腳步,慢慢向前走去。
一步又一步,離開了Eve手中的照明,更難視物,我清楚聽見自己心房跳動的聲音,像是在催促我盡快離開這裡。




我探頭看了看,好像沒甚麼奇怪的事,但仍不放心,走到盡頭,轉了個小彎,遊目四顧。
幸好,還是只有一片昏暗和凌亂,沒啥特別。
 
「吖~~~~~~~~~~~~~~~~~~~~~~~~~~~~~~~~~~~~~~~~~~」
身後,傳來Eve高呼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當然想也不想便回身,三步併作兩步衝回她的身邊。
我再次探出手來,如電封住了她的嘴巴。
「做乜呀妳?我咪叫過妳唔好出聲囉!咩事?」
可是這次她卻像是瘋了般,死命掙扎,迫得我鬆開了手,她俯身向前,忘形地衝去,失控地喊道:「細佬!」
聽到她的話,一陣寒意流遍我的全身……我意識到,是甚麼一回事了。
順着她手中電話的光線看去,一具年輕男性的身體正躺在地上,不問而知,生命早已淍零,因為……因為……他的身體已分成了上下兩截,連腸也流得一地都是,這不可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能擁有的狀態。
而且他的身份,也可以說是呼之欲出……
「細佬!細佬呀~~~~~~~~~~你應下家姐啦!」Eve已進入了完全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地步,撲在屍身上,不停地哭喊。
我看着她整個人像失去了一切寄望般,攤倒在地,握着自己弟弟的肩猛力搖動,似是要從鬼門關把自己的最愛拉回來。
但很快,她已花光了所有力氣,也失去了所有支撐着她的意志。
見到她這個樣子,我已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些甚麼,我很亂,心也很慌。
點會咁?點解會咁?
尋找Eve的弟弟,不是我們的目標嗎?不是我們的任務嗎?
過程中我們可沒有出錯啊!應該沒有出錯吧?
為甚麼?為甚麼他會就此死亡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待得我的思緒整頓了下來,我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的白痴、多麼的幼稚。
直至此時,我方真真正正地體會到,我現在身處的不是遊戲,並不是我的行動、我的決定便能控制一切,這裡是現實,是一個任何人,在何時、何地,也有機會死去的現實!
我洩氣了,不由自主地跪了在地上,無力感湧上心頭,像要把我無情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