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很用功讀書,比我更用功,或者太在意輸給我了,又或者開要面對功利社會,他很努力。 

結果他也真的沒有參加足球隊,退出了。很多同學也想和他並肩,畢竟也算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那一年的足球隊,成績很好,過了一關又一關,每過一關,隊友都叫他出賽,他始終也拒絕。 

小組賽,十六強,八強,四強,學校也走進了決賽,連體育老師也想他為學校出戰,因為他有天份,也希望一隊人齊齊整整,更具士氣,他還是拒絕了。 

朋友走來想我勸勸他,其實我當然勸過他,但他始終覺得讀書要緊,他很希望當一個會計師。 



連他媽媽也取消了當日的承諾,看見兒子努力書本,也不妨參加一些課外活動。 

他什麼也聽不進耳,卻每天下課也去補習或者溫習,溫習我也會伴他,補習卻沒有錢了,惟有借他的課業看,他也會教導我。 






我又再說多一次,「其實隊友們真的想你參加,始終學校也沒得過區足球冠軍」 



他說「我都希望他們得到冠軍,不過我既然退出了,就不會中途加入,我搶其他人的正選和功勞,對他人也不公平」 

他的話當然有道理,但始終也是一個借口。我知道他內心想什麼,除了學業成績,什麼也不重要,榮耀不重要,朋友也不重要。我覺得他失了平衡卻也不敢開口說半句。










比賽的話題在學校炒得熱哄哄。在星期六我們一起看那比賽。 

他陪我去看那足球比賽。明明我是因為他才喜歡足球,現在卻竟然要他陪我去看,真諷刺。我在心裡一直想,如果我沒有要求,他會不會一個人去支持學校足球隊呢?我很懷疑,不過連懷疑的膽量也沒有。有時候思考得越深入,結果卻未必是人們能接受。 

那一場足球比賽,學校一直也處於下風,不過還是防守得很頑強。一分一秒就過去,我們以為學校能守出個冠軍來,結果,在最後的幾分鐘失球了,氣餒的隊員也沒有氣力去追成平手,想跪下來哭泣,偏偏球賽也沒有完,還得任人魚肉。那幾分鐘真看得我心痛,每一位我校學生也傷心,我望向他,他卻很理智說「也算很不錯了,對方太強,守了這麼久很出色了,可惜終歸也不能守和」,他一點失落或失望也沒有。 

球賽終於完了。同學們不禁走去安慰傷心的隊員,我倆也走過去了。結局就是成為一個衝突,他和隊員的衝突。隊員把落敗的情緒借他發泄,認為他是一個叛徒,沒資格看學校落敗。他很理性地說「球賽是你們的,贏輸也是你們的,當然我也想你贏」。 

激情的運動競賽,從來不需要冷眼旁觀的支持者。他離開了,我想留下來和學校一起落敗,可惜還是跟他離開了。跟了一個人,就得跟著這一個人,即使他錯了,還得跟他一起錯。這是我們相戀以來,第一件令我覺得難受的事。雖然他媽媽為難我不少,我也從不難受,只叫自己堅強。離開後我不敢關於提起比賽的事,他也沒有再提起。 

晚黑我在床上,和他說了聲晚安和再見。想起今天的事,突然覺得很委屈,也覺得對不起足球場上的同學,偷偷的在被窩中哭了。












我很勤力,但他比我更勤力。我很懷疑一種失平衡的生活方式會否帶來好成績;他卻認為除了勤力,什麼也不是掌握自己手中,所以他更勤力了。我不知道他從哪一刻開始這麼重視成績。放棄了足球,他也似乎放棄了朋友,即使有來往句,也感覺到非真心之交。 


我的朋友原來也不多,這刻他卻比我更孤僻了。他有目標,有自信,有鬥志,卻最可惜沒有朋友了。人來人往的班房都掛著笑容,他也會笑,卻不是發自內心。 


他媽媽是一個功利的人,他始終是媽媽一半基因,可能因為成長了,這些功利的基因也突變惡性。我覺得他越來越似他媽媽。 




我們每天放學也到自修室溫習,他花了很多錢去補習,我沒有錢,不能陪伴他。我倆和班上的人也沒有太多交流,只會輕輕的打招呼或說再見。他開始不聽歌了。我認為一首歌只幾分鐘時間,不著緊。他覺得聽歌娛樂會令人心散。


「凱旋門,我將來一定要買凱旋門」他看見豪宅廣告,說要買給我們的家庭。和身邊的人計劃將來,本來應該很開心幸福,但我卻沒有一點窩心感覺,心中想著,究竟住在豪宅的人是否一定開心? 

他很忙,比任何人也要忙。又是另一個考試的來臨,我倆每天也溫習。我們的成績肯定超越了同班同學,連老師也說我們會是公開試中最有把握的同學。 

考試越來越近,我讀商科的,卻偏偏看文學小說,寫作文章。他說「快考試了,溫習你的科目,別在讀外閱讀了」,我答「可是我想看課外書」。 

他說「隨便你」,然後又說了一句「其實當初你喜歡中文,就不應該選商科班」。 


我沒有回答,低頭自己的書本。他不明白我,當然因為我掩飾得太好了。其實看小說又好,溫習經濟會計都好,對我來說也沒有大分別,反正我只想留在這裡打發時間。我不是一個有風格性格的人,什麼東西也好,都只為了打發時間。 



我看小說,只是一種掩飾一個借口。我不想溫書,我害怕成績比他好,我害怕他又一次輸給自己的女朋友。自卑是多麼的可怕。 

每一個人,也有一句潛台詞,不敢說出口。他的潛台詞就是:我可以輸給任何人,不能輸給你。 

我認識他很久,很了解他。即使他變了,我還是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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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看了很多書。李白蘇東坡張愛玲村上春樹和古龍。 

在學校遇見嚴肅的初中中文老師,和她談了半小時。她帶我到學校圖書館,找了一本西西的散文集,認為我應該有興趣。 



她說「有時間可以寫一篇文章,交我參加競賽。」 

她說「其實你應該讀中文讀文學」。 




聽了老師的話,腦袋不斷地轉。回想當日選商科班的決定,錯誤嗎?一個兒女私情的決定,得影響兩個人的將來。他來了,我也來了,活在一起,同班同學,反而令他自卑,令他轉變,我不禁自責也後悔。 


不過輕舟已過萬重山,過去的決定不能改變,唯有接受。自此以後,我的性格變得更被動了。我很害怕做決定,一個決定,可以影響自己也影響人。我寧願被別人決定我的命運,起碼錯了我也能推卸責任。









考試也結束了。這個考試也真有難度, 有時候要故意令自己分數低一點也要點技巧, 但總算是難忘的經驗, 唯一一個不想太高分的考試。

他的努力沒白費, 得了個班中第一, 連鄰班的 同學也感到意外, 怎麼一個平庸少年成了大器? 其實這個成績, 也不是一夜間成就, 內裡代價, 相信沒人及我清楚了, 即使連他本人也不及我清楚。 因為我一直在他身邊, 又客觀也主觀地看著他改變。

為慶祝這個好成績, 他媽媽帶他到酒店自助餐, 消費好幾百元。他叫我也去食飯, 我拒絕, 他還是堅持。 他說 "是你伴我一起考試, 你也佔很大功勞"。

我一直很討厭和他媽媽見面, 可惜面對著他, 不經不覺間, 我彷彿不能拒絕或不同意。他開始變得很強, 說話也很有道理, 不是說沒有拒絕的權利, 而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的說話,就給人百分之一百正確的感覺, 可以說服任何人, 沒有人會懷疑或者猶豫。


"是你伴我一起考試, 你也佔很大功勞"。
畢竟這句說話也很窩心, 像暗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雖然萬分不情願, 也是出席了。











我始終也是個草根階層, 未到過名牌酒店, 擔心衣著太寒酸, 丟架也自卑。他說"別擔心, 你很漂亮。"

然後我們逛了一整天。他拿出銀包, 有幾千元, 是獎勵。我們走進服裝店, 買了一件裙, 也買了一對高跟鞋。價錢對學生來說, 有點昂貴, 他還是堅持。

雖然他家境不錯, 但從來都不追求名牌的, 這是他第一次。相反, 我連走入這些名店, 心中也有點怯慌。我覺得這樣花錢不太應該, 何況我也沒資格受這樣的大禮。

他說"學會花錢, 才有野心賺錢"
他說"如果你穿得寒酸, 你會自卑, 你會給我媽媽欺負"

看著他成長, 變得功利孤僻, 其實內心有點不舒服; 另一方面他進步了, 堅強, 自信, 成熟, 勤力, 最重要是越來越愛我。

我把裙和高跟鞋穿上, 覺得有安全感, 很有地位。因為他變了, 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越來越重要。

你愛上一個人, 而這個人越來越愛你, 這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一餐飯他媽媽依舊的單單打打,也是意料中事。大概他也聽不進耳朵,拉起我走,留下一句「我們去看電影,先走了」。他的反應比想像中大,意料之外。 

我也很討厭他媽媽,卻覺得太過不尊重長輩了,忍不住質問他為什麼沒有禮貌。他卻回答「她不喜歡你,我要告訴她,她沒有資格討厭你」,這句說話的氣概大約令我昏迷過來,我忍不住咀巴在微笑。 

自從他成績好了,便目中無人,卻有一個例外,我。當他的朋友越來越少,顯得我越來越重要。他開始失掉平衡了,我也跟他迷失。這是一個矛盾,一方面擔心,一方面沉醉。 







我不認同他媽媽跟他定下條件,說沒有第一名便不要踢足球。承諾終於也完成了,可惜卻令兒子目中無人,最後令自己受苦。 

我很害怕應承別人什麼,承諾只是建基在一個條件上;相處卻是基於人心,條件只會產生一個客觀的結果,卻不能綑綁人心。 

結果他更驕傲,而我也更喜歡他。或者女人都喜歡高傲的男生。











他的媽媽打電話給我,罵了我很久。我受了很多委屈,解釋了一會,她沒有聆聽繼續罵。我也覺得她有點可憐。 

她當社工,和老公離婚,只有一個兒子。如今她覺得我搶走了自己的兒子,她一直也不喜歡我,要拆散我倆,結果,卻令兒子反感,被兒子罵了一頓。 

或者命運是有安排,但這個安排卻是玩弄我們。我喜歡她的兒子,她卻和我似仇人。打從第一天知道我的存在,她便特別反感。我和他拍拖不久,便被她拆散了一次。 

可能因為她知道兒子為了我放棄理科,也知道兒子喜歡我多過她自己。沒錯,我很討厭她,但大家都是女人,心裡不禁也同情她。感情失敗了,連唯一的兒子也給自己臉色看。 

她是一個社工,偏偏人際關係卻如此不堪,老公離開,母子間裂痕,她分明是一個要輔導的人,職業卻是輔導社會的專業。這個世界,荒謬無比。










一方面同情他媽媽,一方面很討厭她。其實只要她不討厭我,當我作朋友,一切就不會如此複雜。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而對質,十分肉酸。 


我的委屈也真不少。被她罵得很不甘心,想吐苦,卻不敢把真相告訴他。不希望他再為了我而罵自己的媽媽。我,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即使對方是自己的敵人。 

結果把一切就埋藏在心頭。











雖然心中有冤屈,但我還是找到渠道發泄。 

那個暑期,因為中文老師的一翻話,我寫文章交給她,參加校外的作文比賽。因為我性格沉悶,倒是一天能寫一兩篇文章,每天都寫。於是我不斷地電郵自己的文字給老師,好讓她選擇最好的文章參賽。 

最後也沒得獎,但老師很欣賞我。她說「真的很適合讀中文文學,如果能升讀中六,就改選文科班吧,反正學校也沒有開辦商科班。」 

聽老師的話,很感動。雖然兩年沒有教導我了,但還是很看重我,也很關心我,彷彿是我的一個親人長輩。我的話不多,不精靈也不活潑,偏偏卻受到她寵愛。












我把老師的話跟他說一次,重點是「學校中六沒有辦商科班。」 

他說「我已經知道了,你可以選文科,反正你適合文學」 

我問「那你呢?」 

「我要去恒生商學院,沙田的恒生商學院,起碼也得考出個廿二廿三分才能入學」他說 

心中有點突然,原來他一早決定要離開了。 

我問「如果,萬一失敗,不如一起跟我讀文科吧」,或者我太幼稚,我很想他留下來。 

他說「不要傻了。如果考不進恒商,就或者去英國吧」 

沙田和英國對比,沙田比較近一些。








日子過得十分充實,越充實的日子越走得快。會考的日子終於到了。 

學生就是很古怪。溫習的時候總希望考試快到,快點完成難辛的任務。到考試真的到了,卻十分恐懼。 

每一份試卷都跟時間競賽,也跟全港考生競爭,然而考試時的感覺,卻十分模糊,竟然忘記一乾二淨。他每次考試也吃不下早餐。 

會考就眨眼完了,一下放下包袱,感覺也十分空虛。 



由充實變為空閒,開始的一星期很幸福浪漫,跟他去了很多地方,看完戲院的所有電影。 

然後我覺得太無聊,在西餅店當一份暑期工,他每天都接我下班。 

放下包袱,他笑得特別燦爛。







放榜的前一晚,我倆也睡不下,但還是強迫對方入睡,畢竟明天可能要奔波一場。 

我發了一個信息,「祝你好運,永遠支持你」,放下了手機,慢慢睡著了。 




我得到了應有的成績,就照中文老師所講,由商科轉到文科升學。我是第一個商科生提出轉科,要得校長批準。中文老師說「放心,我會向校長保薦你」。 

我還是放不下心來。沒錯,我的成績不錯,即使不留在學校,也不怕在其他學校修讀文學。我卻擔心他。 




他的成績不差,得了廿二分,算是優材生了。他就帶著自己的成績單,坐媽媽的私家車,跑到沙田的恒商報讀。 

等了一整天,他撥個電話來,說恒商今天收生最低廿三分。 

我問他怎麼辦;他說不知道,回家再作打算。 





他的心情很低落。他說過要不去沙田讀預科,要不就到英國考ALEVEL。 

我知道其實人生永遠不只有兩個選擇,可是他很失落,一口咬定要到英國去。 

明明我的成績不錯,偏偏卻要跟他一起不開心。 

我覺得他不會處理情緒的人,其實也考了高分,何必要傷心呢? 

我不懂安慰他,唯有和他一起失意低落。








我問他「可以當為了我而放棄去英國嗎?」,他告訴我「再說下去我們就會吵架了」 

眼淚突然就湧出來。面對一個鑽牛角尖的人其實十分辛苦。 

我知道用眼淚去令伴侶屈服是一件錯事,但始終忍不住淚水。 




要離開的人,誰也留不下來。 

青春時嘗試過Let's go,為大家的夢想一同奮鬥。 

成長了卻要學會Let go,放手讓他再繼續為夢想奮鬥。









機場離別的一晚,月光特別圓。終於也感受到「何事長向別時圓」的意思了。 

他臨走時交了我一個信封,吩咐我他走了才拆開,我說不出話來,點點頭,看他的背影離開了。 

他媽媽在我身邊,雖然也不捨,但卻微笑對我說「其實你都可以去英國讀書」。她明知我家中沒錢,卻說風涼話,看見我倆分隔兩地,便覺得自己是勝利者。 

我沒有回應,因為眼淚也強忍在眼眶中。轉身我便離開,一言也不發。 

這個女人,我以後也不會再尊重她。我只是喜歡一個人,沒有和她爭鬥。她覺得自己贏了又好,錯了又好,我完全不在乎。反正我沒做錯事,沒傷天害理,我告訴自己,以後也不用尊重壞心腸的人。 






我一個人在巴士上層的角落,打開了信封,只有簡單幾隻字。「我自私,對不起。」,看罷眼淚流滿面,情緒也始終崩潰了。 

能說對不起的人,永遠也不會自私。畢竟每個人,做每件事,也會有自己的苦衷。 



我回了他一封信,寄英國的地址。我用同一張紙,背面寫上六個字,「你自私,我愛你」














他離開了,又在寒假回來。久別重逢,戀愛的氣味特別濃,然後又依依不捨分開。 

又過了幾個月,他還在英國;我留在香港,發生了一些事,我得在學校請了十天假,到了黃山一趟。 

感情開始丟淡,加上沒有通話十天,我們彷彿習慣單獨一個人,漸漸沒有找對方了。 




然後我的爸爸離開了世界,我想找個人陪伴自己,發覺他卻在那麼的遠的英國。 

或者心情不如意,於是提出分手。距離是一個問題,時間是一個問題,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也有可能成為一個問題。 

幾年的感情,就在很和平的情況下完了,留下很多凌亂的片段。 



每一段關係感情,除非生離死別,又或者反目成仇,通常都只會淪為乏味黯淡的終結,一個反高潮,完全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