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這天如常下課,他已經中五了,下年便要考大學評核試DSE,功課量當然增加了不少,因此白圭放學後常往圖書館完成作業。正當他欲步出校門時,他的同班同學小超便從後叫停了白圭。白圭回過身來,望着矮小的小超。原來小超也想前往附近的圖書館。小超成績不俗,與白圭的排名相若,常常排在全班首五名裏。然而,因為小超的家離這區很遠,所以很少聽說他在附近圖書館出沒。不過,白圭也不介意有位同學作伴,二人便一同前往圖書館温書,直至圖書館收館為止。

今天的功課太多了,白圭欲趕着回家完成餘下功課,他在十字路口欲與小超告辭時,肚裏咕咕作響。小超不禁笑了起來道:「書是死的,飯還是要吃的。」他遂邀請白圭到附近的餐廳吃晚飯。

小超挑的那間店頗為昏暗,裝璜全是木格子,從黏貼在木格後的宣紙可見店裏詭異的搖曳燈火。小超拉開了趟門後,白圭發現裏面的食客包括數對情侶、一群同事、多桌老友等──一切再也尋常不過。另外,由於每張桌子均放了一盞油燈,燈火才搖曳不定。

店裏剛好空出了二人座位,白圭甫坐下便點菜,還好食材沒有眼球這類的鬼怪東西。白圭相信此店的詭異只是來自噱頭的油燈罷了。二人飽頓一餐後,白圭察覺半間店暗起來了,原來不少顧客早已走了,而沒人坐的位子的燈火就會熄滅。

他心道:「原來已這麽晚了。」





白圭朝小超打了個眼色,小超領會後,便向老闆示意結帳。大塊頭老闆一身白襯衣和褐色吊帶褲裝扮。他一收到顧客的指示便放下結算工作,離開酒吧枱迎着白圭二人走去。

白圭想從褲袋裏拿出銀包時,小超伸手阻止了他。白圭以為小超請客,便沒有拿出錢包。可是,小超一直沒有意欲拿出鈔票付款,而更奇怪的是走過來的老闆手裏並沒有收據。

白圭心道:「難道二人是老相識?這餐可能不用付款了。」

老闆指向擺放在店鋪盡頭處的一道白屏風,小超站起來揹着書包走向屏風。白圭不明所以,但是因為害怕朋友遭逢事故,所以只好拿起書包跟在其後。屏風所在的地方附近並沒有食客,因此那裏極度陰暗。白圭被黑暗包圍時,只感到渾身不舒服,雞皮疙瘩頓生。

二人一前一後繞到屏風後,發現有一道木梯子通向二樓。小超毫不猶豫地登上了木梯。一陣嘎嘎聲持續了數秒後,二人抵達二樓,在充沛的光線下可見房間空無一物。小超繼續前進,原來另一端又有一條木梯。這條梯通往陰暗的下方,白圭探頭一看,難以看見盡頭。這條木梯當真很長,白圭走了差不多半分鐘才碰到冰涼的地面。二人站在梯邊的一扇鐵門前一聲不響,氣氛有點凝重。





小超率先打破沉默:「你不問我為何聽那位老闆話走嗎?」

白圭回道:「是很奇怪。可是,又不能放任你不管。」

小超沒有回答。大門其後徐徐打開,迎接兩位學生的是一個寬闊地庫,天花的燈光正照着放置在房間中央的一個鐵籠。籠子旁邊還有數個戴着防毒面具的軍裝人士。小超走到左邊的木桌上放下了書包,白圭見狀也依樣畫葫蘆。然後,小超示意白圭先進入鐵籠。白圭有點猶豫,不過對方可是軍人,萬一他們開槍的話,他也逃不了的,因此他還是走進鐵籠裏。

小超並沒有跟隨白圭入籠,只低着頭道:「對不起,白圭。真的對不起。」

正當白圭欲步出鐵籠向小超問個究竟時,籠門已經關上,並且用多條鐵鏈緊鎖着。白圭有點急了,他抓着鐵枝朝籠外的同班同學問道:「小超,你在說甚麽啊?」





小超沒有抬頭看白圭,他於心有愧地抽泣着:「對不起,──我從一小學同學口中得知,這裏有得打拳耍樂。──起初,我只是想玩下,輕鬆下,怎想到給人拉扯進來幹那些勾當... ..」

白圭只聽得一頭霧水。

小超忽然大叫:「白圭,是我不對,欺騙了你的信任,可是我別無他法,不得不這樣做。你放心去吧!明天的作業我會幫你交給老師。──不!我應承你,我會努力讀書做一個律師,將來好好照顧你爸!」

白圭猛拉鐵枝,可是鐵枝分毫不動。

白圭大喊:「快放我出去!我有話要與我的朋友說!」

那群軍人當然沒有理會白圭,他們啓動鐵籠下的車輪,四個輪子開始滾動,鐵籠朝地庫深處駛去。白圭一寸一分地遠離出賣自己的同學,那怕他聲嘶力竭也再也沒法把此事告訴給外界知。

隔了半晌,變得沉默的白圭給帶到一間石壁囚室,從鐵枝的間縫可見裏面不是窮凶極惡的歹徒,而是躺在石地上喘氣的傷兵。囚室衞生極度惡劣,四處瀰漫着噁心氣味。白圭給推入石室後,那群自身難保的傷兵當然沒有歡迎儀式給他,甚至連招呼也沒有向他打。白圭嘆了一口氣坐在鐵欄前,默默深思着小超剛才的話。

過了一會,有一軍人走到囚室外宣布:「白圭,B狗30。」他一說畢就離去,沒去詮釋。





突然,有一位長滿白髮和絡腮鬚的灰衣男人,用滿佈皺紋和青筋的左手撐起了身子,接着倚牆而坐。白圭朝那人一瞥,發現他膚色慘白,而且身上沒有纏着繃帶。

那人察覺到白圭的目光,沙啞着嗓子道:「你是新人吧?叫白圭,是不是?」

白圭沒有理會那人的問題。

那人對白圭的傲慢並不介意,他續道:「別介意,我與躺在地上的那群傢伙不同。我的名字是比歷克,是這裏的醫生,因此需弄清你的名字,好讓我記住你的病歷。」

白圭依舊沒有心情與比歷克搭話。

比歷克道:「不喜歡說話嗎?也對,在這裏,擅長說話的人也性情大變吧。不過,這裏唯一的消遺只得聊天。它讓我們在這個煉獄裏,還記得我們是人。」

比歷克的話終於挑起了白圭的興趣。白圭抬頭望着比歷克,期望着他說多一點關於這裏的事。





比歷克道:「我想你也如大部人一樣給騙來這裏吧。」

白圭點頭。

比歷克續道:「那我老實告訴你吧。這裏是黑市拳賽場地。」

白圭瞪大雙眼望着比歷克,一點也不相信耳朵聽到的消息。

比歷克續道:「店老闆在廣濶的地庫裏養了我們這班奴隸鬥士,讓我們上擂台賺取入場費。當然,他賺得最多的,是那些有錢佬的賭本。亦可以說店老闆不擇手段補充奴隸新血,就是為了方便打假拳,在賭博中謀取暴利。」

白圭滿臉疑惑道:「新人不是更難駕馭嗎?」

比歷克笑道:「連你這位外人也覺得新人不會那麽容易聽莊家話,你能夠想像到別人的懷疑程度吧。再加上新人的背景較難掌握,只要莊家造言捏詞,訛稱某新人是武術高手,再命令聽話的熱門發揮精湛演技放水,一日賺上億元也不是問題。」

白圭問道:「上億元?他的是外圍嗎?」





比歷克收起笑容道:「這個就不要再談下去了。凡涉及別人的飯碗,還是少談為妙。」

白圭再問道:「那麽,甚麽是『B狗30』?」

比歷克笑道:「你先猜一猜吧,橫豎還有時間。」

白圭猜道:「不會是今晚宵夜吧?」

比歷克哈哈大笑:「香港不准吃狗肉。噢!當然也不准打黑市拳賽兼聚賭。換言之,你也有可能品嚐到狗肉。」

白圭冷靜地再回想一下,果然給他找到一些不協調的地方。

白圭心道:「比歷克怎知道我還有時間,難道『30』指出了時間。那麽『B狗』呢?有A就有B,換言之代表了『第二』。第二,時間,日夜。我明了,晚上30分。那麽餘下的字肯定與小時有關。十二小時,狗... ...」





白圭忽然啊了一聲,終於撥開了腦中的陰霾。他望着比歷克道:「我明白了,那個暗語代表晚上11時30分。」

比歷克不斷點頭讚許白圭聰明的頭腦。他道:「不過很遺憾,除了那群軍人,我們根本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只有他們拉人出去比賽,我們才大約猜到時間。」

白圭一直對於軍人很好奇,於是問道:「那群傢伙真的是軍人嗎?」

比歷克嘆道:「誰知道呢?又沒有人願意嘗一槍。」

白圭與比歷克一直聊天,其間雖然有地上的傷員嗚嗚呀呀地插嘴,但是白圭仍能得悉比歷克曾是執業醫生,後來胡里胡塗地給朋友出賣了,處境與自己相似。

關於出賣一事,比歷克亦十分清楚。給捉進來的奴隸鬥士一般會有兩條路可行,一是勝出指定場數,其次是在指定其間裏找五個替死鬼。

白圭好奇問道:「不是逃到外面世界便能報警救助嗎?」

比歷克搖頭道:「那群人盯得很緊的,你給抓回這裏後,只會一輩子困在這裏受苦。再加上即使警方搗破這裏,你能日夜防範他們其他爪牙嗎?尤其大家也不想家人身陷險境。唉!我在這裏十多年了,家裏的女人恐怕回外家了。不知母親和女兒可安好?」

白圭開始領略到人類還是要靠張口說話來保持身分的道理,因為要說話,你才能強迫自己勾起回憶──那些自己曾生活過的回憶。

有一軍人又再出現在囚室前,他高聲道:「白圭,輪到你上場了。」

聽那軍人的聲線,他應該是剛才宣布時間的那人。那軍人打開了鐵門,白圭不待軍人伸手抓他,逕自站起身來,走到囚室外,以免越爭扎給人虐打得越重。

鐵門關掉後,比歷克忽然想起了一事,連忙衝到門前抓着鐵枝道:「白圭,你的對手是『Bone Killer』,記住不要與他硬併。」比歷克其後害怕給軍人用鐵棍狂打,故立刻鬆開了手。

軍人盯着比歷克,見他不再說話和退到石壁那邊,便不追究下去。白圭一見軍人的手勢,便緊跟着他走進一條陰暗的狹長走廊。白圭確實把比歷克的話聽進心裏,可是他還是未能想出策略應付對手『Bone Killer』。

兩人一看見光明的走廊盡頭,外面就人聲鼎沸得使白圭誤以為即將參與嘉年華一樣。他們走出走廊後,抵達一個圓形鬥獸場,中央又是一個四方形鐵籠。圍繞着鬥獸場的觀眾席坐滿了紳士淑女。場內有十多位筆挺地站立着的軍人戒備着,其存在當然是為了保護衣着光鮮的觀眾安全,以及負責把慘死的奴隸鬥士拖出場外。

白圭心道:「他們那麽興奮,是因為困着猛獸的籠能矮化在裏面比賽的人嗎?並且藉此來突顯他們崇高、受保護的地位?」

白圭雖然是會場裏最先抵達的參賽者,不過他並沒有被軍人推入籠裏。反而首先比賽的,是較遲到場的中年男子。

那位男子身穿白襯衣,瘦如竹桿,再加上神情呆滯,怎樣看也不像「Bone Killer」。若果要為那個羸弱的傢伙取一個名號,相信會是「Bound to be Killed」。白圭看着那位男子進入籠裏,忽然想起他剛才在店內與一群同事曾高高興興地聊天和吃飯。

白圭心道:「原來他也是被出賣的一員。」

隔了半晌,從另一條走廊那邊傳出了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和噹噹啷啷聲。有一身軀異常龐大的男人正迎着格鬥場走過去。那人披頭散髮,把獸皮搭在左肩上遮蔽了上半身的大部分,露着的右肩則纏上數條鐵鍊,仿如灰色筋脈長在皮膚表面似的。他的每一步也如千斤墜地一樣震人心魄,從遠處看仍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由於他太巨大,因此他需從一條較為寬闊的走廊走進格鬥場。

單聽腳步聲,觀眾便已着了魔似的不斷大喊他的縮略語「BK」。白圭這次不用猜也知道眼前的大塊頭是對手「Bone Killer」。

Bone Killer邊走邊拉出一條鐵鍊,然後把鐵鍊奮力飛去觀眾席。紳士淑女哇哇大叫,爭相閃避。Bone Killer得意忘形地笑了,不斷拋擲鐵鍊,然後朝着早已亂作一團的觀眾席振臂高呼。原以為觀眾死偒難免,怎想到竟無一人流血,一切就如預先採排好的戲一樣,最出乎意料的是觀眾反而向Bone Killer報上震耳欲聾的掌聲。

白圭心道:「觀眾應是常客吧。否則不可能準確預測鐵鍊的位置。──原來BK的鐵鍊只是用來娛賓。想不到打拳也講究營造氣氛。」

BK再到處亂吼了一會,便慢慢地彎腰步入鐵籠,預備屠殺早已怕得渾身顫抖的小羊。待BK走到籠中央,站在獵物對面後,獵物開始如昔雙手合什,鞠躬求饒。然而,在BK眼中,對方已不再是他的獵物,而是準備上碟的食物。BK嗤之以鼻,不其然地用尾指挑出牙縫裏的肉碎。

一名只露出嘴巴的白面具軍人走在鐵籠前,拿着米高風向着觀眾席大喊道:「歡迎各位來臨鬥獸場。即將上演的比賽是『Bone Killer』對何張揚。單聽剛才熱烈的掌聲便知大家對BK也很熟識了,是吧?」他伸手指向BK。
眾人齊聲叫道:「是!」其間夾雜着哨子聲和歡呼聲,這令BK更加得意洋洋。

主持滿意地點頭:「那麽我們聽一聽另一位選手『阿羊』的背景。」

主持故意把羊字拖長,其間眾人發出響亮的嘲笑聲。

主持續道:「羊生童年時曾學習柔道。據他的朋友透露,羊生幾乎獲得黑帶資格。如果大家記憶猶新的話,肯定聯想到上星期那個黑帶五段的下場了。取方轉眼變成受方。嘻嘻。──大家再來聽一聽賠率。1號BK勝1.01倍,2號何張揚勝5K倍。請注意本局不設平手賽果。喪失戰鬥能力者,以及親口說出『投降』的參賽者皆被判輸。Let me recap on the above in English...」

觀眾拿起席上的投注器,先輸入帳戶和密碼,然後輸入心儀選手號碼和注項。乍看之下,有為數不少的富翁在注項選擇上按了七位數。

五分鐘後,主持宣布投注時間已過,比賽即將開始。

主持轉過身來望着鐵籠裏的兩人道:「今晚大家玩得很大,請兩位拿出真本事來滿足各位高品味的捧場客。三聲之後,比賽開始。一... ...」

BK連拉弓也不用,一拳擊中了何張揚。何張揚在忙亂中算是能反應過來,把雙手架在胸前一擋,可是這一擋令他的手骨碎裂,而他的身體直飛在鐵枝上,背骨齊斷,他頓時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其後軟趴趴地倒在地上,眼看是不行了。鐵籠現在真的仿如屠宰場一樣充滿血和骨。

BK一邊得意忘形地舉高雙手繞着鐵籠走,一邊大聲問道:「How many?How many?」

觀眾齊聲高呼:「206!──206!──」

在與會場有一段距離的囚室中,比歷克目光呆滯地喃喃自語:「規矩?這裏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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