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美朋友來訪
安魂師的好處,是世界各地都有朋友,可以足不出戶知道全世界靈魂事件,有時候更可以應邀參與其中。所以有一位安魂師打趣說,這一行最重要的道具,是電話與護照。
人多就有小圈子,倒不是不同派別互相排擠,只是發生了事件要找人幫忙,合作過一次、兩次,自自然然成為朋友,於是就成為小圈子。
我的小圈子不小,近的有日本人、印度人,遠的有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連南美洲也有合作過的朋友。
從四川回來後,有幾個安魂師朋友來探訪,其中一個從南美來的。別以為他是搭幾程飛機來看我或那條水晶鏈,其實都不是。他來這個城市度假的的原因,是要來看雀鳥。
費南迪斯,是的,幾乎忘了說他的名字。這個人很好玩,興趣多多,其中之一就是觀鳥。一來到我城,就拉我去濕地賞候鳥,又說要到動植物公園去。
有時候,我覺得他不做安魂師,改行做鳥類專家或生態導遊,或許會更適合。
我們在市內著名的動植物公園看雀鳥,他對丹頂鶴似乎很有興趣。丹頂鶴這東西,仙風道骨,是鶴中最受歡迎的品種之一。而由於稀有,北方原居地還建立了「丹頂鶴保護園區」,有專人照料以免被捕殺。
這鳥最著名的,當然是頭頂的紅冠,據說內含劇毒,是武俠小說中的用毒高手至愛。
我對鳥類沒多大興趣,只是替他們改了花名:搵食鳥。這是因為公園用竹筒放置食物,丹頂鶴一隻一隻伸長脖子進去找東西吃,有點像人類「搵食」。




還有一種水鳥叫美洲紅鸛,產於中美洲,費南迪斯熟識得很,一看到就說個不停。我卻說這種叫做「爭女打交鳥」,原因是我看到其中一隻求愛不遂,幾分鐘後全場紅鸛分成兩批,雙方一字排開,初則口角繼而動武,很是有趣。

費南迪斯在公園內悠然自得,久久不想離去。到後來肚餓了,才不得不離開。
晚餐吃甚麼不緊要,也不記得了。而這頓晚飯開了一個話題,我覺得頗有意思。
話說公園內不少雀鳥,都是其他地區的品種,費南迪斯很是在意,問:「這些雀鳥,有的來自高緯度地區,有的來自大海的另一方,真的適應這城市的生活和氣候嗎?」
我又不是雀鳥專家,怎知道呢:「我不清楚,不過我想經過專家研究,應該適合在這個城市生存的。」
他又說:「這是專家的意見,雀鳥的意見如何?有誰想被人安排生活?」
我感到他慢慢進入正題,所以也沒有打岔:「其實人類也是一樣,生命中很多事情都是被安排,沒有選擇權。我想住在日內瓦,但我不能隨便移民,太多東西要處理了。」
他感嘆一聲,停了半分鐘再說:「對啊,但你看看,這些雀鳥被人為遷移到這裡來,這裡是不是牠們的家?本應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現在卻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裡,這是一個囚牢,還是一個舒適的家?」
我默不作聲,細想這句說話,其實很有道理。這些水鳥雖小,住的地方比起很多人都大,尚且是一個囚牢,那麼在這個城市營營役役的人呢?




他自顧自的說話:「候鳥每年來回飛行,哪裡才是牠們的家?每年來來回回,是去旅行,還是回家?」
這個問題怎會有答案?我只好道:「候鳥根本沒有『家』的概念,去到哪裡,那裡就是家。牠們一生就是不停的旅行,既然沒有固定的家,又怎會有『回家』這回事?」

「哎,人大了,總不免胡思亂想。」他又嘆了一口氣。「我在想,我還是不是阿根廷人呢?過去幾年一直在南美四處走,回家的日子少得很。若按日子計,我倒是似一個墨西哥人,你看,我口味也變得很墨西哥了。」
對了,我們到了一間墨西哥餐廳,吃着粟米餅。
這個城市有好處,我自小就吃不同國家的食品,不覺得常吃粟米餅會變墨西哥人,更不會想到喜歡吃咖哩就是印度人。我對於這種胡思亂想很不以為然:「不是住在那裡、吃着甚麼,就代表你是那裡的人。很多人來到這個城市,仍保留自己地方的習慣,又不肯學習這裡的文化,以為自己了不起,移民來後反要當地人遷就他們。你能說這種人是本地人嗎?」
這個問題涉及文化認同,但他的例子特殊,很難分類。他又說:「歐洲移民到了美國,融入當地社會,就成了美國人。而我呢,去年融入了墨西哥,不就是墨西哥人嗎?前年上半年在危地馬拉,下半年在巴拿馬,都習慣了當地的生活文化,我又成為當地人嗎?過幾天我又到秘魯,此行可能花一段很長時間,甚至深入山區生活,我是不是快要變成秘魯人了?」
早說過他的例子特殊,難以分類。我沒好氣:「你是地球人,適應地球各種文化,好不好?硬要以國家、種族來分人種不好玩,視野也狹隘得很。」
「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玩。」他說,「上次你介紹一齣電影,說甚麼沒有腳的雀仔,倒像我這種情形。不過像我那樣,每個地方居住一段時間,深入了解社區,地球上例子不多吧。」
我知道他為甚麼要這樣,大概只有人類學家才會像他,到每一個民族聚居地住上一段時間。人類學家是為了研究人類社會和生活,而他則是研究各地的靈魂學與傳說,就算是我們安魂師,也極少人會這樣做。




說漏了,除了研究靈魂,還研究當地雀鳥。
這次討論沒甚麼結果,為甚麼還要記述呢?因為這是本故事的開端,之後的事件,竟然圍繞這晚討論內容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