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她走遍又一城的那個秋日下午,發生了一件怪事。兩年的那些片段統統回來了,並與現在我眼前之物奇妙地重疊着。
 
這天與兩年之前同樣,她帶着我走進LOG-ON,她說她想買個背包。以前的壞了,換個新的,而兩年後當年那個新的背包又變成壞的,要再買一個新的背包。似乎我們都像背包一般在新舊之間徘徘徊徊,無一倖免。
 
「依個OK啊可?」她背對鏡子,頭擰看後方,細看鏡中背着背包的她。那是個深藍色呈四方形的文青背包。
 
我站在一旁,撓着手,「OK啊,」我說,「幾襯你吖。」
 
然後她拿起另外一個淺啡色的,「定依個好啲?」


 
我仔細地觀察過了,始終覺得深藍色的較好,我手指定着不動,指向深藍色的那一個,「嗰個好啲。」
 
她聽罷,猶豫一陣,仔細看看兩個背包,再看我一眼,「哦,」她放下了那個淺啡色的,「咁好啦。」她回頭跟我微笑着說。
 
然後她去了付錢,剛買的背包被塞進另一個紙袋裏面。她離開店舖,我眼前就只剩低她的背影。此間她的背脊竟然有另一隻影子跑了出來,我搖頭,敲敲腦袋。
*****
 
        重影,兩年前的重影出現了。兩年前同樣的秋日下午她穿起運動外套、一條窄腳的運動褲、一對波鞋。但當時我們到的不是LOG-ON,那好像是一家體育用品店。
 
        當時她拿起一個NIKE背包,典型的運動背包,有點老套的款式。她一手執起那個背包,與我對其他女人的認知都出現極大落差。我一直以為那種背包只有男生會用。


 
        「你拎嚟PE堂裝嘢嫁?」當時我試圖探問。
 
        她搖搖頭,「唔係啦!」而且還很不耐煩地罵,「PE堂一個SEM得嗰一個鍾,邊有人會咁樣特登買個袋嫁!」她理所當然地說,「緊係平時出街用嫁啦。」
 
        我愣住了。
 
        她彷彿發現不到,只轉了身,她問我,「依個好唔好睇啊?」
 
        「幾好。」我敷衍道。因為我覺得無論對女生答上甚麼,其實他們心裏都早有答案。


 
        她指住另一個黑色背包,「定嗰個好啲啊?」她問。我聳聳肩,覺得分別不大。「咁啊……嗰個好似靚啲。」
 
        她頓了頓,「你HEA鳩我啊!?」突然被人大罵,我睜着眼愣住了,心想一句做乜鳩。
 
        「咁點答你先信啊?」
 
        「即係起碼你都要講下個袋有咩咁好先囉我覺得。」
 
        「吓?」我張着嘴。
 
        靜了一陣,店裏沒有客人,四周都很安靜。店員站在一旁,應該是感應到阿遙的力場而不敢走近。
 
        「玩你乍傻仔!」她用力拍我的肩,捧腹大笑。我看看在旁的店員,臉登時紅了,搔着後頸,看着她的笑臉。她指着我、臉巴圓圓的嘟起、半瞇着眼,恥笑我時非常非常的醜。
 


        她背着背包,背對着我走向收銀機處,她一回眸,「你真係信嫁?」她的側臉問我,「我點睇都似係港女啦下話!?」
 
        「嗯,」我不以為然地答,「少少啦。」
 
        她鼓起腮,走近我,「食屎啦你!」然後她提起腳,踢向我。
 
        我退後了步。也就在那一步之遙,我好像喜歡上阿遙了。
*****

 
我們路經溜冰場,那是我和阿遙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兩年後我們再路經這裏。一切都保持着兩年前的模樣,冰依舊是冰、欄杆的玻璃面依舊是玻璃造的。我跟在她後方,我不敢提起兩年前我們曾一起溜冰,所以我只說了些又一城與旁邊城市大學的閑話。溜冰場再多走幾步有一家戲院,兩年前我們也一起去看過電影。
 
她慢慢地走過去,光猛燈箱裏放了各式的電影宣傳。她站在前面,仔細地看過每張海報。我站在遠處,一直等她。我看見她在其中一個燈箱面停下來了。那是一套文藝片,即是那種連中心思考都教人難以捉摸的電影,光看海報便知道自己在看完之後仍然會一頭霧緒。
 
我們兩年前看的第一套電影也是套文藝片。事前我們全不知道那套電影要說甚麼,純粹是因為兩個鐘後才與其他OCAMP組員吃飯,我們必須要看套電影打發時間。
 
「你依家鍾意文藝片嫁?」我問。


 
「嗯。」她說,「雖然有時我都唔明佢哋講咩,但幾好睇。」戲院買票的隊列有許多人,該是某電影快開場了,有個小孩嚷着要吃爆谷,他的母親抱起了他,父親拖着肚腩跌跌宕宕的去買。有對情侶吵架了,該是遲到的問題,他們買不到票。女的發怒走了,男的跟了出去。
 
「有時有啲嘢,大家都唔明嘅話,大家都會舒服好多。」阿遙繼續說,「依個係文藝片吸引我嘅地方。」
 
和阿遙相反的是,那次我們誤打誤撞看了套文藝片後,我從此對這些不明所以的故事極其討厭。如果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說就沒必要含糊不清,正如賽車也沒有必要在直線飄移的吧。
 
「睇唔睇《美國隊長》?」燈箱的光打在她的右半邊臉,她雪白的臉立時光亮起來了。
 
「我以為你又會叫我睇多套文藝片添。」
 
「唔啦,」她吐舌說,「費時你恰眼瞓啊。」
 
我鬆一口氣,「好彩啫。」
 


兩年前坐在我身旁的她,在兩年之後依舊坐在我的身旁。電影開始了。她在銀幕光下的輪廓與兩年之前毫無分別,她依然很美。美國隊長打了壞人一拳,跳起,飛出了盾,盾又飛了回去。我看着阿遙的側臉,她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電影,沒留意到我正細看着她。
 
兩年前阿遙也坐在這裏,兩年之後如是。
 
那天完結了,我送她到地鐵站後便獨自踏上返回宿舍的路。當我回到房間,我便躺到那張熟悉的床上,看着熟悉的宿舍天花,黑夜裏我把所有燈都關上,這樣我的精神才初次整頓下來。這天,兩年前的一切同時侵襲向我,剛才扮得從容不迫的我開始透不過氣。「以前」的光景正與「現在」交織。在兩年之後,我遇上了一個本應從生命消失的人。亦正因如此我才覺可怕——明明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明明我亦不再是以前的我。
 
這天和她走在街上,連帶兩年前的感覺也回來了。當時我愛上她,所以我不清楚現在的這種感覺是否也從「遺忘」的山谷爬了上來。愛過的記憶之前洗擦不清,教我至今踏得滿地污痕。到底我現在愛上的,是兩年前的阿遙抑或是這個阿遙呢?越細想越紊亂。
 
我在床上又記起今日在電影院裏,阿遙告訴我之後她會上來我的房間,她會去找KELVIN。「我驚會好尷尬……」她說,「到時你可唔可以扮唔識我?」
 
我點點頭。美國隊長受了傷。
 
我不斷嘗試停止回想今日的事,不斷嘗試合上眼睡,又不斷張開了眼。最後一次嘗試是在半夜的五點半鐘,我當夜第一次睡着。再起身時,我已跳過隔天的所有課堂。
 
至今為止我抑鬱只復發過兩次,第二次發生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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