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爸爸曾經有一次很驚險的意外,那次他被派去處理一宗火警。
起火的地方是一間已經結業而且空置的酒樓,當時他和隊員都認為只是有些人偷偷進去吸煙留下煙蒂做成了小火,結果也真如他們所預料,火勢不大,大家認為很快就可以撲熄掉,所以只帶了很輕便的裝備。
但突然從廚房傳來一下非常大的爆炸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廚房內還有些石油氣罐未有清理,小火引發了石油氣爆炸,火勢一下子急劇變大,整間酒樓的雜物都起火了,爸爸和隊員都沒有足夠裝備在身上,只好急急從現場撤離,期間有隊員嚴重受傷。
事後爸爸與幾個隊員被送去醫院,我當時七歲,媽媽在家裡收到電話後,馬上帶我坐車去醫院,我問媽媽發生甚麼事?她說去探爸爸,但眼淚已經流出來了,我很怕,從沒有遇過這種事,我的爸爸是不會出意外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死,一想到便哭出來,是「嘩嘩」聲那種嚎哭。媽媽叫我別哭,但她也在哭,車內兩母女就這樣哭着去到醫院。我見到爸爸坐在急症室等候的椅上,他身上的消防衣很骯髒,他的臉和手也全是污跡,我沒有見過爸爸這個模樣,我一時間不懂反應,哭聲就這樣止住了。
他旁邊的都是穿消防衣的消防員,每個人也對我和母親說「阿平無事」,「阿平」就是爸爸。
「我無事,皮外傷。」這是爸爸對媽媽說的。
「以後不要再這樣嚇我,一定不可以。」當時媽媽抹了一下眼角,然後伸出右手食指對爸爸說。

9. (搜索行動第一天)




尋找新奇士這個行動,我還找到一個幫手,他叫馬克,是住對面街的一個十三歲男孩。
他在我家見過新奇士,但不知道牠離家失蹤了,他知道我要尋找牠,問我想去那裡找?
我住的這條街道叫金絲雀路,整條路兩邊有二十五間屋,左邊十二間,右邊十三間,我住在左邊二號屋,馬克住我家斜對面的五號屋,他還有一個哥哥,但我不認識他。
「妳想去公園找,還是先在這條街找?」馬克戴上那種騎單車用的安全帽,腳上穿上單軸滾輪在他的家門前問我。
「先在這裡找一找,然後去公園那邊好嗎?」如果一直走的話,公園就在二十五號屋的旁邊。
「那好,要我推妳嗎?」他有時會一邊踏着單軸滾輪一邊推我的輪椅,這樣的話,我的輪椅會走得比平時快,我覺得自己就快要飛出去,這樣很刺激。
但今次我不是要刺激,我要看清楚新奇士有沒有躲在那個草叢裡面,所以叫他自己走就可以了。
「OK。」馬克說罷就逕自在馬路上滑行前去了,媽媽經常提醒我在馬路上走要小心車輛,也同樣會叮囑馬克小心,馬克會答:「知道蔡太,我會小心。」
馬克說我是他第一個認識沒有了雙腿的人,也是第一個認識身體有缺陷的人,當然戴眼鏡和戴整形牙箍的除外。
他曾經問我現在的腿還會痛嗎?他以為切除雙腿的痛楚會一直持續,我說現在的感覺就如常人一樣,會痕癢也會累,有時還會本能地想抓一抓腳趾,是很明確的覺得左腳趾尾很癢,想伸手去抓那種,雖然它們已經不存在這世界上。




有次我們在公園旁的便利店買雪糕,他行出便利店時說:「母親不准我問妳雙腿的事,她說這樣是非常不禮貌。」
「你想問甚麼?」我坐在輪椅上,撕開雲糕筒的包裝紙,讓他替我掉進垃圾箱。
他指指我那對已經將小腿切去的雙腳問:「妳這是因為發生了意外嗎?」
我答:「是,交通意外,被一輛車撞倒。」
「多久以前的事?」
「三年前。」
「很痛嗎?」
我點點頭,說:「差點以為要死了。」
「妳是怎樣去洗手間呢?」
我放下雪糕,很認真的對他說:「這就是不禮貌了。」




「嗯……」
自從那次之後,馬克就沒有問過我雙腿的事。

10.
阿紫說她不喜歡跟男孩子玩,她說男孩子玩遊戲都不依規則。
阿紫是我的好朋友,她跟我一樣年紀,讀同一所小學,她爸爸也是消防員,我們的爸爸彼此認識但不在同一所消防局上班,她住二十一樓,我住十七樓,所以我們會乘搭同一輛單數樓層乘降機回家。
我發生意外之前,喜歡跟她玩「升降機旅行」遊戲,我們會幻想三十樓是加拿大(我們認為加拿大已經是最遠的地方),十八樓是日本(因為十八樓離我們家很接近,而日本很接近香港。),二樓是巴西,十樓是美國,這個設定沒有限制,每次都會重新幻想過一次。遊戲的玩法是,我們互相選擇做導遊和遊客,如果我做導遊的話,會負責按升降機按扭,阿紫會對我說:「我想去巴西!」,然後我會按二樓,將阿紫送去二樓,阿紫從二樓離開之後,她會去一樓或三樓按升降機掣,等我去接她,然後她又會說:「我要去加拿大!」,我就按三十樓把她送去加拿大。
當然,有時會有其他人使用升降機,這遊戲便會進行得很慢,有時也有其他朋友加入,小芝和小菲兩姐妹也愛玩,但小菲經常會說出沒有設定的地方,例如:非洲、太空和麥當奴,所以我們只問她姐姐小芝想去那裡。
而譚鈞樂是唯一會玩這個遊戲的男孩,他最令人討厭,因為他不肯走樓梯,不愛做遊客,只愛做導遊操縱升降機,所以我們不喜歡他加入我們。
有一次,譚鈞樂改變了旅行的地點,他說:「三十是頂樓,所以是天堂,地下是最低的,所以是地獄。」
我不喜歡這個設定,因為我不想去地獄也不想去天堂,但他比我們大兩歲,他說我們要聽他的說話。那次我和阿紫要去法國,法國在二十九樓,但他騙我們,沒有按下二十九樓,而是按了三十樓,當升降機去到三十樓時,他笑說:「到天堂啦,妳們要去天堂。」
他趕我們離開升降機,他說:「妳們死了,所以要上天堂不准回來。」
我和阿紫站在三十樓的電梯大堂,我突然覺得很害怕的就哭出來,阿紫叫我不要哭,我不聽她的說話,自顧自地嚎哭起來,阿紫說我很煩,她要下樓梯走了,我叫她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我推開防火門,望着那條後樓梯,心裡害怕得要死,真有一種站在天堂之門望向人間的感覺。
那次之後,我再沒有玩過這「升降機旅行」遊戲。 





11.
我和馬克分開馬路兩邊尋找,我負責雙數屋,他負責單數屋,因為九號屋養有兩隻很兇惡的大狗,我不想經過那間屋。
走過六號屋前的時候,裡面的雲遜太太看見我,對我打了聲招呼。
我回應:「妳好,雲遜太太。」雖然她是外國人,但她會說很流利的中文,跟這條街的人說話,她都是說中文。
她拿着一條紅色水喉,水不停流出,淋灑她那些漂亮的雛菊,汨汨流出一條小河從花盆底去到我的輪椅下,形成一瓢小小水潭。
她問:「妳去公園嗎?」
我說:「我要找我的貓,牠不見了!」
她說:「噢!是嗎?很可憐的貓。」
我說:「我在這附近找找。」
她問:「牠是怎樣的貓  ?我可能有見過,晚上我的花園偶然也會有貓出現。」她關了水喉,將之閣在水龍頭上面,但水滴還落在她的粉紅色拖鞋上。
我說:「是隻兩歲的三色母貓,叫新奇士。」
她說:「Sunkist,很有趣的名字。」
我說:「是。」但不打算解釋名字的來由。
雲遜太太打開花園的鐵閘,讓我看見她的白色T恤上面寫着:
Enjoy Summer Surf Team




她說:「就只有妳一個人進行這次搜索行動嗎?要我幫妳嗎?」她雙手叉着有點胖的腰肢,顯得好像很有辦法般問我。
我說:「還有馬克……」我將目光射向已經在九號屋前面,被兩隻惡犬猛吠的馬克身上。「謝謝妳,再見。」
她說:「Bye Bye。」
我覺得這次行動已經初步見到成效,因為雲遜太太會開始留意溜進她花園的貓,如果當中有新奇士的話,她會通知我。
即是我又增添多了一個幫手。
馬克沒有等我,他明顯走得比我快,因為他腳踏一雙單輪滾軸,他每踏一下,馬路上都發出「風、風」的聲響,然後就走了很遠。
八號屋沒有人,也沒有見到裡面有車輛停泊,可能是所有人都外出了,我不認識這家人,從大閘往裡面看,只見到一輛沒有了車軚的單車倚在圍牆旁邊,幾個沒有種花草的花盆零落地放在地上。
馬克向我走來,他問我有看到貓嗎?
我說:「沒有。」
他說:「貓是夜行動物,晚上才會出沒。」
我問:「那白天呢?」
他說:「睡覺。」
我說:「那我們去找貓會睡覺的地方吧!」
他問:「貓會到那裡睡覺?」
我說:「新奇士愛睡在我的衣櫥內,我的衛衣滿是牠的毛。」




他說:「牠在妳家嗎?」
我說:「不在。」
他說:「那就不會在妳的衣櫥內,可能在垃圾站。」
我說:「新奇士不會在垃圾站。」
他問:「妳怎樣肯定?」
我說:「新奇士未去過垃圾站。」
他說:「可能牠現在去了,流浪貓狗都會去垃圾站找東西吃。」
我不喜歡他說新奇士睡在垃圾站,我把輪椅掉轉,駛回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