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現代  毀滅之城
 
第七夜 I

周紀煬的聲線是那麼的虛弱,就像風一樣輕易飄散,教她恨不得捉住每一字每一音,但一道白光忽然將他倆分開。她怕得立即睜開雙眼,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眼前其實是一盞白光燈。她緩緩轉頭望右,再望向左邊,看見旁邊有茶几有水瓶,而她正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她聽著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再一吸一呼,意識開始恢復過來。差點被嚇得半死了,但原來只是發個惡夢。

她翻開床柀,正準備穿上拖鞋之際,忽然感到劇烈的痛楚,疼痛從眼角到眼皮再到血管,再從血管擴散至整個頭顱,痛得她把身體蜷縮,痛得她猛然拍打額頭,但痛楚似乎沒有減退。於是,她決定走出房間看看有沒有藥。

走廊人來人往,大家都跟她一樣身穿白色的簡單服裝,有些頭包紗布,有些正在打點滴,她花點時間才察覺到這裡是醫院,而她正是病人!究竟發生甚麼事情?為甚麼她會來到醫院?她只記得,當時她正在追捕黑烏鴉的蹤影,揭發救世主的詭計卻突然遇襲,接著她便來到這裡。





周紀煬呢?大家呢?難道他們都在追捕S?

戴曉茹痛得瞇著眼,一瘸一拐的,走到接待處詢問護士。「不好意思……我想問,我為甚麼會被送來這裡?」

護士沒有回答,戴曉茹便直接拍打護士的肩膀。「喂,我在跟妳說話。我叫警察戴曉茹,快幫我查查看。」

護士乾脆離開接待處,她剛巧看見一位醫生經過,便捉住他問:「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為甚麼會被送來這裡?」

「今晚要殺多少個人……」醫生唸唸有詞。





「甚麼?」

「今晚要殺那幾個病人……」

戴曉茹注視醫生的背影,再望向身邊的人。奇怪了,大家都好像有點問題,她卻說不出有甚麼不妥。只覺得無論是表情、姿勢抑或步伐,大家都一模一樣。

她完全感受不到原有的動力。

戴曉茹心裡打了個寒顫。頭漸漸地不痛,她毅然跑出醫院踏上那輛剛巧前來的巴士,希望逃出這間奇怪的醫院,卻看見車上的乘客全部挺胸而坐,兼目光一致地直視前方。車門關上,巴士開始行駛,但她心裡的寒意未曾退減半分,她隨便找個單人位坐下,再挺起胸膛模仿他們的坐姿,盡量表現得很鎮定,但內心焦躁萬分。





究竟發生甚麼事?為甚麼不止是醫院裡的人,連街外的人都如此奇怪?

她望出窗外,映入眼前的全都是熟悉的街道,但彷似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縱使車站沒有人,但巴士依然每站停靠;縱然車上沒有人喊停,但仍然有人下車;她看見一對母女踏進,又看見一對情侶靠近;她聽見眾人的對話,也有笑聲傳出,但對白和內容並沒有連接在一起。聽見他們有說有笑,她卻緊張得連空氣都不敢呼吸。

此時此刻,她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奇怪的地方。

「找到清醒的人。」巴士裡的乘客紛紛將目光移向戴曉茹身上,令她頓時不敢眨眼,但眾人仍然慢慢靠近她。「清醒的人是世上最可惡的壞人,我們一定要除掉。」

這種機械式的語氣使她更感驚慌,她盡量喜怒不形於色,但眾人依舊對她張牙舞爪。她怕得馬上閃避,但巴士的空間有限,她根本無處可逃!她退到司機旁邊胡亂按下操作鍵,終於給她成功打開車門,便急忙逃盡力往前跑。巴士的乘客和街外的人紛紛伸出雙爪追隨,情急之下,她唯有躲進一座大廈裡,等追捕她的人離開之後,她才跑回家裡去。

「媽咪,妳沒事吧?妳聽見我的說話嗎?」戴曉茹拍門但屋內沒人回應。她心裡更慌,萬分焦急下跑到周紀煬的住所去。她站在閘門前,既沒有按門鈴亦沒有拍門,只是靜靜地站在這裡,卻意外地發現閘門一直沒有上鎖。戴曉茹推門而進,但看不見周紀煬媽媽的蹤影,反而,她察覺到電視機被搬移過,訊號線亦被人剪斷。

「阿仔……吃多點蔬菜吧……再喝碗湯……」

戴曉茹轉身,看見伯母正從廚房步出,餐桌上有兩碗飯。





「阿仔……過來吃飯……」

戴曉茹拉開座椅,看著伯母把周紀煬最愛吃的小炒捧出時,不禁眼淚汪汪。伯母將筷子遞給戴曉茹,然後舉起自己的筷子。

「吃飯……」

「嗯。」戴曉茹哽咽。「吃飯。」

戴曉茹將飯粒放進嘴裡,但早已分不清哪是唾液哪是淚水。伯母仍舊神色自若,戴曉茹卻越來越激動,她乾脆摔下飯碗,跑進廁所嚎啕大哭。曾經在這個家裡,他喜歡彈吉他,他喜歡伏在床上看書,他總是將東西亂放,但永遠不會在家裡抽煙。而她總會找機會上來,說甚麼要替他收拾一番,其實,她只想在他的房間裡留下她的足跡。

她靠在牆邊。呼吸愈來愈難,快要塞息了,她的頭也痛得快要撕裂。她就像被鐵鎚狠狠往下錘打,節奏明快,她的心亦跟著碎砰跳,直至整個人都很重很重,很想投降。

 
「GAME OVER。」




 

戴曉茹怕得整個人滑落到地上。淚水止不住,聲音也控制不到。她想放聲大哭,她想放任大叫,她想盡情地宣洩,讓內心的不安全感統統撤走。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為甚麼?

哭到聲沙,連眼淚也乾涸了,但天仍未開始入夜。她望向窗外的景色,一陣巨響突然從房外傳來,接著砰砰聲的嚇得她當場怔住。敲聲不斷傳出,她慢慢拉開房門,才驚覺屋外的人正在放聲拍門。

「戴曉茹出來!戴曉茹出來!戴曉茹出來!」

她捂住嘴巴,腳步輕輕地靠近大門,一邊閉氣一邊將門反鎖。屋外的人愈來愈激動,她透過大門的窺視孔,看見對方人數眾多包圍在單位外面。

「戴曉茹出來!戴曉茹出來!」

她開始找東西堵塞大門,這時,伯母主動靠近並指著她說:「阿—」





她立即捂住伯母的嘴巴。「拜託不要出聲!」

屋外的人繼續拍門。「戴曉茹出來!戴曉茹出來!」

戴曉茹怕得冒冷汗。雖然不知道別人為甚麼要找她出來,但她心裡很明白,現在可能只有她不像身邊人一樣,所以無論哪種原因,她絕不能夠讓他們抓到。因為現在只有她才能夠找出解決方法!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戴曉茹透過防盜眼一看,發現屋外的人群開始往上搜索,不禁鬆了一口氣。她放開捂住伯母嘴巴的手,心裡亦似乎下定主意。

「阿姨,我一定會帶紀煬回來。」

說罷,她趁那些人正在樓上搜索時逃離這座大廈,卻留意到身邊人向她投以目光。她用連衣帽遮掩樣貌,身邊人愈走愈近,並且四方八面包圍著她。她裝作木無表情又努力把眼睛睜開,表現得毫不畏懼,不久,身邊的人終於散去。

她暗地裡呼一口氣,怎料,一個男人突然在她的耳邊說話。

「妳怎會走到這裡來?」戴曉茹望向對方,才發現這個熟悉的臉孔,正是先前負責S案件的精神科醫生程家瑋!

「妳該不會是醒過來之後就跑到這裡吧?妳還真有活力。」





路人又開始從四方八面圍繞著他們,程家瑋見狀捉住她在街道上大步奔跑。然而不斷有路人加入追捕他們,縱然已經跑過幾段大馬路,戴曉茹和程醫生亦快要虛脫,但身後的人依然充滿力量。

「這樣不行……我們的力氣會被消耗……」程家瑋邊跑邊說。

「他們怎會愈跑愈精神?」

「跟我來!」程家瑋帶頭把戴曉茹領到另一方向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醫院。信我,目前為止,醫院應是最安全的地方。」

「為甚麼?」

「信我!」

程醫生抓緊戴曉茹的手。她內心雖然忐忑不安,但還是選擇跟隨眼前人。他們再跑遍幾條大街,但醫院的位置很遠,他們唯有暫時找個隱蔽的地方匿藏。戴曉茹目不轉睛地凝視程家瑋,對他的情況感到難以置信。

「你知道這裡發生甚麼事嗎?你又為甚麼不受影響?」她問。

「他們現在無法回應妳的說話,因為這並不屬於他們原來的意識。」

「甚麼意思?」

「現在我們才算是異類。」

戴曉茹聽後愣了。程家瑋這時從袍裡取出一包糖果遞給她。

「妳剛醒來,需要補充糖分。」

戴曉茹把糖果放進嘴裡。「為甚麼要救我?」

程家瑋顯然迴避她的眼神。「我是救我自己。」

戴曉茹皺眉。「依然這麼討人厭。」

程家瑋從牆角偷窺外面的情況。「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就趁機回醫院。」

她站起來。「我要去找紀煬。」

他捉住她。「別到處亂跑!來,跟我回醫院。」

她瞪眼。「為甚麼我要相信你?」

「因此我們還活著。」程家瑋以相當嚴肅的語氣回應,令戴曉茹的表情漸漸放緩。對,無論這個城市變得有多奇怪,他們都仍然活著。

「而且,醫院裡還有更多意識仍然清醒的人。」


(待續......)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