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給天使帶我到一間平平無奇的渡假屋,而且只有一張大床。

床上佈滿了紙張,十分凌亂。

她說:「都是你的資料,我搞了很長時間。別理會了,先簽文件吧。」

於是我在枱上簽了很多次自己的名字。因為都關乎生死大事,所以要白紙黑字地記錄下來。









她把文件解釋清楚,沒錯十分清楚,語速卻不是正常人能聽入耳。

她是一個急促的人。我沒有理會太多,唯有把要簽的地方也畫了名字。

我抄了李詠兒這個名字過百次,一面抄,一面珍惜,因為七天以後我便再不是李詠兒了。

要去哪個地方呢?我也不知道。








                   「我死後一定上天堂嗎?住在天堂的人又會死嗎?天堂是什麼地方」我問。

對於死後的世界,我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

她答「我做過資料搜集,知你祈禱過幾次,應該信耶穌,所以便說自己是天使,會上天堂。」

「其實我只是一個角色,你可以當我神仙或牛頭馬面,都一樣。我知道的東西不比你多。總之死後會到另一個世界,那世界又如何我便不太清楚。總之一個新世界。」她補充。








                   我把文件簽完,她有一個手提電話,打了電話給自己的老細。

門鈴響了,天使把文件都交給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見了我,微笑了一下,說「李小姐,七天之後再見」,走了。





大致上文件也是授權的資料。交了交件突然有點後悔,我問天使「這些簽名會不會賣掉我的靈魂?」

天使說「即使會,你都簽了,也不能回頭,嘻嘻」





我很無奈,幾小時前還在家中,現在無故來到長洲,失去了性命,和一個陌生的精神相處在小屋中。

「放心啦,我服務過的人,都是好人來的。雖然不知道七天以後的世界,但我相信,不會是地獄」,她一面說,一面扭開電視。

新聞:黃之鋒與梁振英,2017和基本法。

我看著電視,苦笑了一下。什麼政改罷課,我已經死了,何必關心?最可笑的是,我發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沒有2017。






「啊,真無聊,掃街吧,長洲有很多好東西吃的」天使說。





我很有正能量地說一聲「好」,我也不知為了什麼。

臨出門,她記起了在中環買的化妝品,偏要給我化妝才出門。




她就拿起一支眉筆,給我畫面。那一刻靜默,她的手輕輕接觸在我臉上。我停下來了,一切舉動都停下來,只聽見自己的呼吸,也聽見她的呼吸。

雖然天使姐姐神神化化,不過在直覺上,覺得她是一個好好的人。

或者在這一刻,她是唯一一個明白我的人。







                   她在長洲玩得特別開心,我也被她感染了,臉上出現了笑容。

她的笑容很失儀態;我卻比較低調。或者化了妝,總覺得小島上的男生特別注意我倆。



她為我定好了計畫,第一天應該放鬆一下。

她強調一點「太早見家人朋友,他們不知道你死了,還不是如常食飯睡教,沒有特別的」

說再見這個關口,總令我有些恐懼,可能會十分痛苦。她說,不用緊張,她是個很有經驗的輔導員。


「有我在,你不會難過的。過渡這七天,完成要做的事,放低自己的遺憾,便上路了。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她說









然後她問,「你懂得踏單車嗎?」;「我死在電單車上的,怎能不會單車?」我死後第一次言語反擊。

我很久沒踩過單車了。

我很斯文,踩得比較慢。她很快,快得影也不見了。

始終追不上她。我停下來,發覺自己流很多汗。

突然又想起自己死了,不免難過。不過運動與汗水,總分泌開心的物質,叫人有笑容。

相處了半天,她充滿正能量,總可以教人走出低潮。或者這是天使的本能吧。





                   找尋了幾分鐘,看見她的單車泊在小店外。

我進店內找她,她在挑選泳衣,叫我選一件。

我說:怕水,不懂遊水;她答:我教,不用怕,反正你已經死了。





她在挑選比堅尼,然後逼我都要選比堅尼。

我一輩子也沒穿過比堅尼,其實十分抗拒,不過人一世物一世,無所謂了。

我笑說「想不到,第一個放下的遺憾是,我人生終於穿過比堅尼了」




「你波大,不要穿鮮色,否則就似一隻雞。」結果她為我選了黑色;自己買了紅藍英國國旗。




                   人生終於著過了三點式,不過還是學不會游水。

天使沒有心機教,她說自己化了妝,不好把頭放入水中。

整個遊水活動,基本上也是浸水玩水。

當然,她很有興趣討論,哪一個男人偷望我們;也討論身材。

她強調自己的身材好看,似模特兒,可惜不夠高,但有氣質有智慧。

我說穿了,她就是沒有身材,然後她直接把我的頭塞入水中,說教我游水。






或者因為男人和身材總是女人的話題,突然間,我覺得我和她好像成為了朋友。




                   晚上我們到一間大排檔食飯。

她點很多菜,老闆娘問我倆能吃完嗎?天使說人生苦短,吃好一點。我特別有共鳴。

她點了一支啤酒,一罐可樂,怕我醉,要她照顧。

我說,「人生一個遺憾,常飲酒,卻未試過醉。今晚你灌醉」,擺明要挑戰她。








「不飲了,再飲我會醉」,結果我還是投降,不過她沒有放過我,還是灌我飲。

「怕醉?飲酒就得醉!」她說得很大聲。

「食飯就得飽!」;「造愛就得射!」

她擺明也飲醉了。我相信全個長洲的男人也會記得她,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個痴線婆其實是一個天使。






這翻說話之後,我已經失去了記憶。醒來已經在床上,她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深夜兩點,大概失去了五個小時的記憶。我去洗手間,有嘔吐物,不知是我還是她的。

清潔好了,洗了澡,為她蓋上了被,獨個兒去沙灘看星星。






                   浪聲,沙,海一片漆黑,彷彿住了孤獨的海怪。

黑夜與星星,且有半月,染周近少許雲成銀白。

或者狂歡過後,特別抑鬱。想起這是我死於非命後的第一個晚上,想起我已經死了。



夜寧靜得舒服。我知道這個晚上,總有人失眠。那些知我死訊的人,一定不能入睡。

一切太突然。想問一句「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

我躺在沙上,用力抓緊一把沙,心中想記緊沙的感覺,因為七天之後,這世界一切就不屬我了。



我是一個怕寂寞,愛思鄉的人。望夜空和海洋這些無盡寂寞的景物,總想回家。

唉,一切多麼可惜。淚水又湧出來。不想就這樣和一物一人一事永別,好可惜,我已經死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VBywtTMj6s



                   突然她出現遞我一塊紙巾,我接過了。

然後她坐在我身邊,把頭倚在我肩上,沉默,一聲也不發,看海浪打岸,思考。

我終於忍不著說話了。

「我好唔開心,真的好唔開心」,抱著她,我哭成一個淚人。





她沒有說話安慰我,她的身體好溫暖,我的淚沾濕她衣服。除了哭,我沒有別個途徑發泄。

我發覺她抱得我越來越緊,身體抖擻,原來她也在哭。

女人,總愛上一個陪自己一起喊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