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乾了眼淚,也滴盡了氣力,我兩就躺在沙上,面向星空。

或者長洲燈火少,顯得星空更燦爛,當然我見過比這漂亮更多的星空。

不過,或者這是人生最後幾個晚上,唯有盡量珍惜星星。




我們都沒有話題可說,可能流淚太多,有點兒丟架,不好意思。





她頭壓著我的前臂,我感到麻痺,不過沒有出聲。

她坐起來,拿出一包香煙,打火機。

點起一支煙,遞給我;我好討厭人抽煙,因為我的爸爸生肺癌死的。

不過最後還是接過來,心想:反正自己已經死了。

是一包女人幼煙。







浪聲,星星,黑夜,沙,我倆,兩點煙光。

她說:希望這支煙永遠燒不完。


可惜煙始終會燒完。我們疲累了,還是離開這片天空和海灘。





回到渡假屋,先後也洗過澡。我倆同躺在唯一一張雙人床上,把燈關了。

我故意沒有開冷氣,想一直聽著海浪聲入睡。



房間特別黑,透著外面的月光。

我不知道她睡了沒有,還是問了一句「其實你有無名?」

她半夢中醒來,答「哎,有的。ANGEL。」

不因為她是天使,因為她的名字叫安琪。姓羅,羅安琪。







我哦一的聲,便回到沉默中,漸漸也投入睡夢之中。

渡過死亡後的第一個晚上。




我朝早很早便醒來,看見太陽在海之上,黃金色波浪,一條又一條,無數條波紋,完全和昨晚的感覺不同。

我走出露台,深深呼吸,柔和的陽光和海風,望著它們獨個兒微笑。

羅安琪睡得很凌亂,昨晚我和她睡在一起。

我在想:究竟她醒來會不會收拾床鋪?





她睡得比我更像死了的人。



我梳洗整頭,打開門,到外面買早餐。

街上有忙碌趕船出城市的人;有休閒渡假找早餐的年青情侶;有已經工作半天的漁船民。 




買了兩個生滾粥,外賣,打包回去和她吃。

等外賣的空檔,我又被太陽眷戀。





陽光好暖,長洲的空氣是咸的。

我閉上眼睛,面向太陽。眼皮一陣溫暖,熱力透過眼球入心裡。

那刻看見一片紅色。



記得小學老師說過,這些紅色,是眼皮的血液的顏色。

血呀,身體上還流著血;熱力和溫暖。













「阿妹,搞掂啦」我睜開眼睛,我趕緊付錢,然後趁熱給安琪。







回去開門便見她棟起一隻腳,抽煙,吞雲肚霧。

她又由昨晚流淚的姑娘變回粗魯的八婆。

她說,「你真好,明明我應該服侍你,你卻反過來照顧」。

沒說話,我就低頭吃過早餐。她如我所想,沒有收拾床被。





「吃過了就去見你想見的了」;「我預備好了」

「見你的男人嗎?白馬王子?未婚夫?」;「不是」

「活了一輩子,竟然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也太悲哀了」;聽了這一句,心中也覺得自己淒涼

「唉」我嘆氣了一聲;她也唉了一聲。我倆互望,苦笑一下。

年紀越大,越怕自己嫁不出去,變成老姑婆。結果沒成老姑婆,就年青的結束了一世,心酸。





吃罷她又抽煙,遞我。我拒絕了,反問「第一天你都沒有這麼大煙癮」

她答「我見你沒有介意,便隨意抽了。你也抽吧,反正你都已經死了,不要扮良家婦人了。」

我竟然又給她說服了,一手拿來,點!吸一口!心想:反正也嫁不出,當個壞女人好了。

我看著鏡子,房子煙霧彌漫,矇矓了兩個女子。

她透過鏡子跟我說:「我地似唔似兩隻雞?」

我沒說話,輕輕吐出口中的煙。



安琪說「要見誰?告訴我,我打電話問老細他在哪裡。」

我要見潘SIR。安琪說:「果然要見男人」



潘SIR好明顯是一個老師,但不是我的老師。

我和他是同事,都是當個中學老師。

我教語文科,他教歷史。或者因為大家都是年青而初入行的老師,大家比較投契。

不過我好快便轉行了,他還投身在教育世界中。

以前大家都是有目標理想的青年,想不到,我的人生不單止半途而廢,更被紅牌出場。





「死了之後,我一定要見他,因為某程度來講,他簡接害死我的」我說。

「記住,只有你能見他。他看見你的話便化蝶,所以沒法說話溝通,感覺可能好難受」安琪嚴肅地說;我點頭回應。

安琪照舊在出門前為我化妝,「始終見男人,要扮好看一點。雖然他看不見你」她說




我們便離開了長洲,去見我死後第一個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