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Vivian在電話充電期間,聊起許多話題,不過大部份是她主動提問,誰管她心底是否真的願意跟像我這樣卑微的服務員聊天,或者跟我說的一切只是隨便打發時間;
 
就算確實如此,我亦沒有所謂,的確這晚有人跟我聊天的時間過快一點,不用渡日如年到七時下班。
 
聊著笑著,我知道她是一位教師。
 
女教師,的確是小時候引人瑕想的職業。
 
有誰沒有對過讀書時期的美女老師有一刻心動過?
 


除非小時候不幸就讀一間沒有美女教師的學校。
 
至於她遺失財物的原因,同事生日到Neway慶祝,由於她是一位酒量淺的人,嚥下兩杯後頭痛提早離開回家,怎料乘上一輛不懂路的計程車,把她載到此處,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銀包鎖匙統統遺下在計程車上,恰巧電話沒電,她的弟弟不在家,在大學宿舍留宿一宵。
 
一連串的不幸事件,在機緣巧合下便來到這間便利店。
 
這個故事教訓我們,要回家,必需找一個懂路的計程車司機,更讓我們知道,教師更不應該到這些場所喝酒,尤其是一位美女教師。
 
Vivian好奇地問,
 


「點解你會返七仔既?」
 
這道問題打從我在這裡工作的第一天起,聽過不下數十遍。
 
她不忙補上一句,
 
「我無其他意思嫁,只係純粹想知道點解會選擇返七仔?」
 
我茫茫然環顧四周,心想這道問題的答案,我亦不知道,大概我的人生迷路了。
 


「呢份其實係Part-time,我平時仲有一份正職。」
 
Vivian笑得矇起了眼,再沒有追問,雖然我分不清是因為泛不起她的興趣或其他原因,只知道她對著我點了點頭,
 
「加油,我覺得一個人最緊要腳踏實地,不論返咩工都好,所以唔好自卑,我成日都係咁樣教我細佬。」
 
縱然知道是一些跟官腔般無異的勉勵說話,對於我這一個寂寥的人而言,是一絲暖意,來抵抗世界現實的嚴寒。
 
果然是一位老師,連一句簡單的鼓勵說話也動聽一點。
 
她的暖,打開我的心窗,令我漸漸去留意眼前這個女生,那怕她只不過是我漫長人生中其中數小時跟我借電閒聊的過客。
 
「係啦,咁你點解會去做教書既?」
 
她,喜歡黑白,總確信世間許多事情非黑即白,所以選擇當一位教師。


 
她,喜歡Hello Kitty,正當我準備跟她說一個有關Hello Kitty的靈異故事時,她掩著雙耳再三叮嚀我別漏出一個字,因為她害怕鬼故事。
 
她,外表成熟,但原來聊得正起會忘我,像一位活潑的小女孩一樣,張揚地笑,談愛好,談天說地得手舞足動。
 
她在身後的雜誌架隨手拿起了一本時尚雜誌,指著圖中的模特兒對我說,
 
「你知唔知呀,好多人話我戴帽好好睇嫁。」
 
「真係?」
 
「係呀,不過我好少戴帽,哈哈!」
 
頓時幻想一番Vivian戴上帽子的模樣,也應該不錯,只是聽到戴帽這兩個關鍵字,說實話站於有陰影的男士立場,無疑有點心有餘悸。
 


「點解既?」
 
「因為我嫌麻煩,哈哈,戴住頂帽等如帶多樣野出街。」
 
「哈哈,乜女仔唔係出街都帶好多野既咩?」
 
「唉,只可惜我係女人呢……」
 
「但…..你似女仔,唔老。」
 
「唉,我明嫁啦,唔好哄我啦,做人要誠實。」
 
「我講真話,無呃你。」
 
「嗯嗯。」


 
這晚Vivian的樂天把我亦差點忘記了自己還在上班,哈哈。
 
我感覺到對方的好意,於是主動打開話匣。
 
她問,你累了嗎?望見你跟我談話時總是微笑,但一轉身總不經意望見你對人歡喜背人愁。
 
我苦笑點頭。
 
她問,有戀愛嗎?哈哈。
 
我答,沒有了,人總是追求更好,而我不夠好。
 
她說,好的定義只在乎個人的需求。
 


我問,你呢,有沒有戀愛?
 
她沒有回應。
 
就這樣,我們交換了彼此的故事,我知道她是一位很好的姐姐,父母離異,獨力照顧年幼的弟弟,那時縱使有追求者亦不敢輕易答允或令其卻步,試問有誰真的願意等同買一送二照顧一位女孩連同她還在讀書的弟弟?
 
單單這樣聽來,日子捱過來絕對不容易,她是一位堅強的女生;
 
她問,你的家庭?可以跟我說嗎?
 
我答,不是一個美滿的家庭。
 
言至於此,再沒有說下去,畢竟不想多提。
 
她笑說,其實我很羨慕美滿的家庭,每逢在朋友家中作客,總會帶著羨慕和妒忌的情感,畢竟曾經擁有。
 
我說,我也是。
 
她說,世事沒有完美,總有遺憾,但我懂得用上一些幻想把一切補完。
 
我問,是因為怕面對現實?
 
她答,要是減少不快樂的機率也不錯,始終煩惱會使人年老,女生就是需要想盡辦法對抗歲月侵蝕,大概同樣是不願面對現實的一種,哈哈。
 
Vivian亦不為意透露出自己的年齡,三十多歲,這個天大的秘密如此容易說出,估計她真的喝多了。
 
但看來不像,難道她那套抗衰老的方法奏效?
 
Vivian報以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不過,好彩依家細佬都讀緊大學,就快畢業,可以照顧自己,我都叫放下心頭大石嫁啦,哈哈!」
 
說著說著,眼見她的微笑間,眉頭總是蹙著皺著,眼皮苦苦撐著,片刻間我感受到她的倔強背後的疲累,也許她的內心同樣孤獨。
 
我亦如是,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要撐起身子,褶起衣袖,掛起不同的面具,儘管心靈已經被現實風化得枯萎,依舊要裝下去,只有在夜闌人靜時輕聲的嘆,在無病呻吟。
 
說到底,我們談得上話來,是因為我們都寂寞,有時候找一個人合得來的陌生人聊天,比朋友聊得更為暢快。
 
簡單的交談,引起了我的好奇,泛起我的興趣,至少這晚不用悶著過日子,反正就沒有想過要什麼,難得有人願意跟我交談亦都不錯。
 
她的堅強和心底的柔弱,我們的對話的一字一語間,感受到被觸踫心靈的威力。
 
我看著她,她望著我,不置可否又是一笑。
 
她欲言又止的打量著我,然後結結巴巴地吐出,
 
「唔知…..正話果首歌,可唔可以播多一次?」
 
我想了一想問道,
 
「你講緊她說?」
 
她點頭。
 
她靜悄悄地來過 她慢慢帶走沉默
只是最後的承諾 還是沒有帶走了寂寞
我們愛的沒有錯 只是美麗的獨守太折磨
她說無所謂 只要能在夜裡翻來覆去的時候有寄託
 
歌曲播放完畢後,她拭拭泛紅的眼眶,堆出一臉笑意,指著自己的手機,語氣有點哽咽,
 
「電話應該都有返電?」
 
我緩緩地把她的電話提起,然後遞到她手中,
 
「係呀,不過得55%!」
 
她笑說,
 
「唔緊要,至少可以打到俾我細佬先。」
 
正當她接過電話之際,她的指尖如像仲夏的微風掠過我的手背,那不經意的接觸,同時引起了一股我亦不為意的心悸。
 
眼眸交錯的一刹那,飄起一抺香水的餘薰,是一般女士常用的香水氣味,本該平平無奇,但夾雜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味道變得有點特別,淡淡的。
 
她側著臉緊握著電話,然後走到一角,聽著Vivian跟她的弟弟吐了一會苦水,電話掛掉後笑容可掬對我說,
 
「唔該曬你呀,你係咪晚晚都會係度返工?」
 
「一星期返五日,始終唔係長工。」
 
她想了一陣子,支吾以對續問,
 
「我…..可唔可以,知道你全名?」
 
我愣住了,腦海想著,為何這個女生如此奇怪?會主動問取一個陌路人的全名?
 
Vivian自嘲的笑了,
 
「唔好介意,因為可能我做開老師,成日叫慣人全名,而且…..仲要記人全名至會記得果個人,哈哈,好怪呀係咪?」
 
真是一種奇怪的職業病。
 
「我叫鄭子豪,Vivian老師,咁你呢?」
 
「鄭子豪,我叫李靜怡。」
 
「李靜怡,個名幾好聽。」
 
「咁…..我會記住鄭子豪呢個名,得人恩果千年記。」
 
「哈哈,講呢啲。」
 
她說,謝謝你的55%!
 
我們投契,回想其實不值驚奇,畢竟在那個晚上,說到底都是我們寂寥,她來得神秘,我的「義舉」亦教她驚訝,憑著兩顆心孤單的共鳴,在頃刻間迅速走進彼此的世界。
 
天亮了,她要離開了;
 
借給她的五十五個巴仙,她說總有一天會還回給我,離開時不忙再三對我道謝,說聲再見,然後在憂心忡忡趕來的弟弟護送下安然回家,同時我亦下班。
 
往日活在黑暗的世界久了,面對天明只會感到眼盹,更不禁生怕,畢竟累了依然迎接早上的另一份工作,無始無終,猶如阿鼻地獄。
 
可是面對這個晨曦仍然精神抖擻,至少今天不用怕天明。
 
那個晚上,她靜悄悄地來,她叫Vivian,李靜怡,一位陌生人,她忽然的一句「唔該,請問你地有無電話差電?」,我們就聊起來,擦起短暫的火花。
 
 
他說,每個人與人之間的故事,總是巧合配上機緣而開始,可是偏偏不懂寫出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