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雅顫抖著手,把最上面的一個箱子開封,載著手錶的透明膠袋即時映入她眼簾。她細看那隻染有血漬的手錶,摸著錶玉旁邊刻著的日子,內心激盪不已。
這隻手錶保存得很好,它的主人一定很珍惜他。如果死去的良野是假冒的,為什麼他要奪去這隻手錶,還一直戴著?
尚雅不捨地把手錶放到地上,拿出他最後穿過的衣服。那些衣服和手錶一樣,被分別放在塑膠袋內。清水仁沒有把血漬洗去。那曾經溫熱的,流動在良野體內的血液如今已變成深紅色的硬塊,牢牢地黏在他帶不走的東西上。想起那夜的情景,她再也捺耐不住悲痛和恐懼,放聲大哭。
良久,清水仁起來倒杯暖水給她。他的舉動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了些,她說:「那夜,我也在。他就掉在我眼前。」
她本來沒有打算向他提起這件事。她不想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可是,她受不了每晚也想起那個倒在血泊中的扭曲肢體,又或者夢見真正的良野被殺害。
清水仁深感震驚,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再開口:「對不起,我……我沒有讓你們來往。」
她只是搖頭。事到如今,說這些也無補於事。她只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尚在人世的哥哥。
想到這兒,她打起精神翻出其他照片。那些照片大多在宿舍附近拍攝,有曾經出現神秘男子的鐵絲網、後山、公園……她不敢停留在有杜司哲的一張,看下去竟發現某個被拍攝的草叢內有張可怕的人臉!
這時清水仁說:「那個孩子自少就不多話。流浪後他更加古怪,經常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像他媽媽那樣。」
她看著他,渴望他說下去。


「他的媽媽喜歡鑽研神秘現象,經常拍些我看不懂的照片。我不想干涉這些,只求一家人好好生活,無奈她還是撇下我們走了。」
這個版本和良野說的不一樣,但她有另一個更想問的問題,「哥哥也喜歡研究神秘現象嗎?」
「我不知道。我工作很忙,沒有多少時間和他相處。不過你看這些古怪照片,他喜歡研究這些我也不意外。誰知道他媽媽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教他什麼?」注意到尚雅的不悅,他改變話題,「可以的話我不會讓他來港,但他寧願要和我斷絕關係也要來。我真的不明白……要是他……」
尚雅明白清水仁不想讓良野來港的原因,他怕良野找他們團聚,可是,良野本來堅持來港的原因呢?是找他們嗎?還是找杜司哲他們?他到底是入讀他們的大學之後才被偷去身份的,還是在日本,甚至之前?
「哥哥他……這些年來……」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到該怎麼問。
清水仁以為她想知道良野在日本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主動說:「他很內向,即使是對著媽媽也不輕易透露心事。」他苦笑說:「不過,可能那是因為他恨我們吧?我記得我們結婚那天,他裝病不出席婚禮。我看見他哭著偷看我們。」
被留在香港的尚雅其實也不好過。剛離婚那幾年,她爸爸的意志消沉得不得了,經常喝酒。到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坐在家裡好幾個月,除了照顧尚雅便呆著。直至訓導老師家訪,說尚雅的成績一落千丈他才振作起來。
「之後……我的工作很忙。儘管我的工作很忙,我有努力和他修補關係,但在我們面前的他像個木偶 - 很聽話,讀書也不用我們費心,可是……有時候,我不想回家。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英子才又栽回那些神秘現象去?」他頓一頓,「總之,他就這樣一直活到英子離開。高中畢業那年,他忽然說要去流浪。我那時候生氣得不得了,但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一副是我虧欠了他的模樣。最後我讓他走了,只要求他每星期打電話回來,不然我不會寄零用錢給他,並且報警。」
好不容易等到重點,尚雅抓緊機會問:「他有依你的說話做嗎?」
「有,電話準時在每週日響起,直至……大概年半之前?」


海龍捲的新聞霎時閃進尚雅的腦海。
「應該是,那時接近聖誕,天氣很冷。我用盡方法也未能聯絡他。但畢竟他成年了,警方也未必受理,所以我只能乾著急。幸好很快他便回到日本,而且像換了個人一樣。」
她抬頭看著清水仁,凝神聽他說下去,只見他輕輕一笑,說:「他長大了,滄桑了,而且,對我的敵意好像消失了。」
尚雅想,要是哥哥被誰調換了身份,就肯定在那個時候。他雖然很少提及清水仁和媽媽,但她知道就算哥哥不像她那麼恨清水仁,也肯定對他不存好感。這不是一件會因為流浪而改變的事情吧?
「之後,我花在家裡的時間多了,但那好像對我們的關係沒有幫助。他一樣不願意親近我,也一樣喜歡把自己鎖在房間。不過,那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吧?然而最後他還是堅持去香港。無論我說不會負責他在香港的費用,還是跟他斷絕父子關係他也毫不動搖。那一刻我覺得我要失去他了,又或者,我不曾擁有他?」
尚雅不想聽下去,她抱著照片站起來問:「這些照片,我可以帶走嗎?我想多了解他。」
「隨你喜歡吧。他人都不在了,這些東西已沒有意義。」他悲愴地說。
她小心地把東西收進背包再告辭。
「你……會不會想找你的媽媽?」他問。
她驟然停下腳步。


他走到書桌,一邊寫紙條,一邊說:「我不知道她的下落,不過她可能會投靠這個人。」
她接過寫了一串英文字的字條,低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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