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雅無法入眠。
  明天所有人都要離開宿舍回家。別說尋找哥哥,到時候恐怕連聯絡杜司哲也有難度。
  她亮著書桌燈,戴上眼鏡,把所有神秘事件順時序寫下:媽媽離開日本;哥哥出發流浪;海龍捲事件;哥哥在非洲寄明信片給她;他們失去聯絡;他和杜司哲同班;另一個哥哥出現;死亡。
  最初她以為哥哥不想公開和她的關係,所以才佯裝不認識她。等到有機會和他獨處,她叫他哥哥,他竟然以為她是他在外頭認識的契妹,還用些含糊的話打發她走,她才驚覺事有蹊蹺。
  自那刻開始,她的世界變了樣 - 她一本接一本地閱讀以研究鬼神和外星人為題材的書籍;她無法關心身邊其他人和事,只想著真正的哥哥的生死。
  聽過杜司哲口中的清水良野,她有過一絲猶豫,怕會發現由始至終都只有一個清水良野,也就是她的親哥哥,或者是同父異母的哥哥,一個懷著無數秘密自殺死去的男人。
  不過,再害怕也要查明真相。愈逃避,她離哥哥和媽媽便會愈遠,最終只會把他們的事情忘記。
  那年,哥哥在電郵裡告訴她,他要去非洲做義工擴闊視野。他從沒提及他會先去美國或香港。這兩個地方,前者是媽媽的所在地,後者是他的故鄉,她的爸爸和妹妹的家。
  要找爸爸,他只須聯絡尚雅,所以他應該想找尋不知所踪的媽媽。
  就算他失敗了,去過非洲後鳥倦知返,也沒必要不再和尚雅聯絡。如此推論,他可能在非洲、香港或日本被盜去身份。


  那個假冒的良野因為某些原因來香港,而且對杜司哲或他身上的紋身很有興趣。但要說杜司哲便是原因,又好像有點武斷。從沒見過杜司哲的他怎會為此而來?除非他們早就認識的,不,她不能以臆測推論下去。
  翻出那張有關海龍捲的剪報副本,她看見紙張角落印著文件打印日期是他入讀這所大學不久之後的時間,也就是說那則剪報很可能是他塞進抽屜裡的。
  良野其他東西都被清水仁拿走了,要知道更多,似乎必須找他。她吸口氣,帶著背叛爸爸的罪疚感撥出杜司哲的電話號碼。
  「可以替我把清水仁的電話號碼和酒店地址找來嗎?」她打過招呼便問。
  「良野沒有把他的聯絡方法告訴你?」
  「沒有。我們很少談及他。」
  他沉默了好幾秒才說:「好,我明天發短訊給你。」
  聽他似乎想掛線,她抓緊時間說:「謝謝你。」
  「那沒什麼。」 
  「這麼晚了,我會不會打擾你休息?」


  他輕輕一笑,「你打電話過來之前沒這樣想過?」
  她頓感窘迫,說句『晚安』便掛斷電話。  天一亮,尚雅便收拾東西回家。
  對這一年的宿舍生活,她沒半分留戀。她的室友卓儀是個安靜的女孩,平常不是出去練小提琴便是提早回家,和她同住了一年也不熟稔。她本人亦不外向,就算最初想過投入宿舍的生活也不成功,後來碰見良野,更是把整顆心思也放在他身上,宿舍對她而言徹底變成一個做功課、上網和睡覺的地方。
  直至這幾天,她的想法才稍稍有所轉變。
  因為杜司哲就住在她對面,因為他為她帶來希望,為她素來平淡無味的生活添上一點刺激。
  她不應把哥哥的生死看成刺激。
  無論如何,她要走了,也不知道下年會不會獲派宿位。
  她拉上皮箱,掀開百葉簾往杜司哲的房間望一眼便趕回家 - 任職保安員的爸爸今天黃昏時分便會下班,她得盡快去找清水仁,然後在爸爸回家之前收拾心情做飯。
  然而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清水仁可會在酒店裡。
  


  尚雅在十時多便到達酒店,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來回走了好幾遍才敢按下清水仁的門鈴。未幾,一個容貌憔悴的中年男人前來應門,以日語詢問她是誰。
  自她在社交網站找到良野,知道他和媽媽身在日本之後,她便開始學習日語。然而此刻對著清水仁,她呆了半晌還是記不起預先想好的台詞,最終只說了一句:「我是良野的妹妹。」
  清水仁一愕,想關門,卻被她用身體擋著。
  「我們一直有聯絡,還住在同一座宿舍裡。我很想他,你能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清水仁語氣激動,似乎不打算讓她進去。
  「求求你。我再也看不見他了。至少,我想了解他多一點。」她含淚求他。
  清水仁終於心軟,開門讓她進去。
  
  房間內十分幽暗,既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窗簾,窗邊放了有幾個密封的紙箱和一個關著的皮箱。他示意她坐到書桌前,而他則坐在床上,低著頭,似是有意不接觸她的目光。
  「我很累。你想知道什麼便快點問,問完快走。」他說。
  她指著紙箱,「那是他的遺物嗎?」
  他沉痛地點頭。
  「我想看看。」她低聲地說。
  他牽牽嘴角,「那些……還重要嗎?」
  「我曾送他一隻限量版手錶,我想拿回去做紀念。」


  他抬頭看她。
  很久以前,她在哥哥的社交網站見過清水仁。她深信是他搶走她的媽媽,並深信被迫留在他身邊的媽媽和哥哥過得一點也不幸福,所以十分痛恨他。可是現在看著這雙佈滿紅筋,掛滿淚水的眼睛,她恨不下去。
  「我剛才才知道你們有聯絡。」他說。
  她撒謊說:「為了顧及你的感受,哥哥希望把我們的事情保密。」
  「那……真奇怪。」他苦笑說:「那孩子一直不喜歡我,也不相信我是他的生父,卻竟然說要顧及我的感受。」
  她也不相信清水仁是他的生父。她想質問他,叫他拿出證據來,但為了那些或許能夠提供線索的箱子,她不敢說什麼。
  「書桌的抽屜裡有剪刀,請自便。」他說。
  她托著眼鏡,深呼吸一下,這才緩緩地、堅決地走向那些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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