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司哲踏上單車,火速駛到附近的碼頭。這時天已全亮,幸好剛駛出的渡輪把碼頭上的人都帶走了。他把單車鎖到平常的位置,悄悄潛入大海。
  第一次跳進大海的時候,他八歲。人人都說不穿保護衣物便跳下去肯定會死,但要在那一帶的童黨中站得住腳,他必須學懂游泳和偷魚。
  在碼頭下發霉的木頭上,杜司哲解下一個類似滑翔傘的東西,穿進大概只容得下一個人的艙位。接著他把手伸進艙位附設的袖子,在控制面版上設定目的地,再發動引擎。那隻墨綠色的滑翔傘迅速潛進深海,貼近海床前進。
  事隔多年,他仍然記得那個佈滿油污、海藻和垃圾的海有多冷、多臭、多黏,而且到處都是可能致命的生物和病菌。
  那時候負責教他們游水的阿歷說:「你得習慣它。沒有什麼比死亡可怕。」
  可是在那樣的大海裡游泳不正正是向死神挑戰嗎?游不了多少遍,他和他當時的同伴都長滿膿瘡,還又痾又嘔。有些熬不過去的人死了,有些寧願返回大街行乞,但他熬過去,在無數同伴屍體中堅壯地站起來。
  游泳、閉氣、刺穿魚塘的保護膜、避免讓魚沾到骯髒的海水、把破洞偽裝成意外……這些對他來說都易如反掌,但他就是學不懂阿歷這句話 - 你要捨棄人性才活得下去。
  沒關係,反正抱著這個想法的阿歷沒多久便因為被魚塘的主人抓到而毒打至死。  滑翔傘停在海床上一處小山丘前。杜司哲在滑翔傘的控制面版上輸入密碼,那個舖滿細沙和小石,爬滿海底生物的小山丘隨即出現一個缺口。他連人帶傘駛進去,在缺口關閉之後滑出滑翔傘,然後熟練地摸黑按下洞內一個發黃光的按鈕。
  四周的燈光隨即亮了,海水迅速被排出。杜司哲耐心等待排水完畢才開門走進更衣室。
  這個更衣室沒有分男女間,杜司哲進來的那邊有個用來放置藥物、急救用品和內聯器的大櫃,左邊排了好幾十個儲物櫃,而右邊則是幾個只能拉布簾的淋浴間。


  吞下防敏感和防感染用的藥丸後,他從屬於他的儲物櫃取出衣服,和剛換好衣服出來的莉莉打個照面。
  「回來了?」她說。
  「嗯。」他自更衣室盡頭的毛巾架上取了一條乾淨毛巾,一邊走進淋浴間,一邊說。
  「失敗了吧?」
  平常他並不介意和她討論任務成敗,但他知道她不會贊成他認真幫尚雅,所以不欲多談。
  「我會勸服她的。」他說,拉好布簾把她隔在外面,接著立刻開花灑,想就此結束對話。
  然而莉莉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在你勸服她之前,她可能已經把照片複製,甚至流傳出去。」
  明顯地,她希望他用更強硬的手法取回照片。他不得不為尚雅說話,「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他早該知道莉莉會做盡一切來保護阿力的安全,也只得重覆,「我會勸服她。」


  從浴簾的下方,他看見她那雙黑得發亮的鞋子正在來回踱步。他知道她還未罷休,卻不想出去面對她,只好一直任由冷水澆到背上。
  半晌,她終於開口,「這不只是因為責任心和自尊心,是嗎?」
  他還沒有想到答案,她已搶先說下去,「你為了她而……」
  「不,你想太多了,我不過是想親手完成任務。」
  她放棄說服他,不帶半點腳步聲和開關門聲地離開。  
  可以的話,他不想這樣跟她說話。他早在那個地獄般的地方受煎熬時便已經認識她。他們曾經出生入死。她,是桑妮雅的好朋友。
  他不想再想,匆匆淋過身體便穿衣出去。把衣服扔進洗衣籃後,他深深地吸一口氣,這才打開毛巾架旁的大門走進亮著暖白燈光的走廊。  這時時間還早,走廊裡沒有太多人,但他知道莫教授一定會在 - 從他們來到這個空間開始,莫教授不是留在實驗室便是留在辦公室,從未放假,亦似乎從未離開大海。
  杜司哲沿著走廊走到底層的中央,輕敲一道比其他房門都要厚重的門,接著望向房門旁邊的鏡頭。
  「杜先生你好,來找莫教授的嗎?」話機裡傳出莫教授的助理,心櫻的聲音。
  「對。」


  「請等等。」
  未幾,長得矮小但標緻的心櫻出來把杜司哲帶到裡面另一扇門外。通過指模和瞳孔探測器的檢測後,房門打開了。杜司哲向她道謝,這便走向坐在辦公桌後看書的莫教授。
  「莫教授你好。」
  看似五十來歲卻頂著一頭白髮的莫教授示意他坐下,「有事找我?」
  杜司哲一五一十地把他和尚雅會面的情況匯報出來,卻隱去吻她的一節。最後,他提議由他再勸她交出照片。
  早已從安置在尚雅身上和房間裡的偷聽器聽過事情始末的莫教授默默地聽著,把原子筆的開關按了又按,最終只說一句,「謝謝,你先回去休息。」
  他寧願莫教授會對他訓話,不然下一道指令,就算會教他為難的也好。因為他知道事情不會就此完結,只是將會由另一個人負責取回照片。
  這不是杜司哲的責任,是尚雅太偏執和自以為是了。可是,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又有多少個體會過固執的苦果?
  不,莫教授曾經頒布規條,在任何情況下,任何成員也不得殺害這個時空的任何人。
  他應該相信尚雅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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