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貝霖所推測,尚雅和杜司哲他們早就計劃把筱原英子帶到附近的遊樂場去。
  仔細搜索過她身上可有偷聽膜後,他說為了讓莫教授相信他不打算背叛組織,他會主動把他們的約會告訴莫教授,並提出讓他監視和監錄會面情況。讓他們錄到她們見面的原因,並肯定她不會洩露機密之後,她們便可以去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在他的保護下繼續對話。
  坐在锈跡斑斑的鞦韆上,她不由自主搜索他的身影,無奈叢林把他和另一雙她所不知道的眼睛隱藏得太好,她只能假想他在某個角落支持她,鼓勵她開口。
  「你和爸爸是因為那個組織離婚嗎?」
  她很希望筱原英子會說是,那麼她當日的離開便會變成他們的一種保護。無奈筱原英子坦白地說:「不,我們性格不合。」
  霎時間,尚雅不懂得該說什麼。
  「這許多年來,我想過偷偷來看你,但仁的疑心和嫉妒心都很重。我又不知道你想不想再見我……」
  「夠了,不要再說。」尚雅可不要因為被遺棄而哭泣。
  「這些年來,你好嗎?」她柔聲問。
  尚雅牽牽嘴角,「這已經不是你能夠關心的吧?」


  「我……」
  「總之,別把良野的事情告訴我爸。我寧願他相信良野在這地球上的某個地方活得很好。」
  「你們感情很好?」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她有些失落,「他有再娶嗎?」
  尚雅想過說謊,但最終搖搖頭,說:「他沒事便躲在家,別說女朋友,連朋友也不多。」
  她不敢回應。 
  尚雅決定換個話題,「良野到底是誰的兒子?」
  面對她半質問的臉,筱原英子僵住了,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當年我的父母不想我沉迷在神秘現象裡,又嫌仁的家境不好,所以和我移民去香港。我知道仁和父母安排的對象結婚之後很傷心,把心一橫跟當時正在追求我的裘傑一起。但在我新婚不久之後仁便離婚了,並不時來港找我。我……我不敢深究誰是良野的父親,總之,裘傑一定是你的父親,因為那時我和仁沒有聯絡,只是最後我們還是走不下去。父母很反對我們離婚,所以我一個人回日本,和仁復合。」
  尚雅無言地、心酸地、難過地聽著這個故事,明白最讓她痛心的,不是筱原英子和她爸爸之間沒有愛情,而是當筱原英子提及她父母的時候,她不再用『公公、婆婆』這些尚雅兒時聽過的字眼,而是『我父母』,彷彿她打從心底裡不願意承認尚雅的存在,彷彿他們是她的情史上的一個錯誤,甚至污點。她對尚雅,最多只有愧疚。


  尚雅不想在這樣的媽媽面前流淚,她低下頭來,卻停不了因為哭泣而抖動的雙肩。筱原英子看在眼裡,無地自容。
  她早知道和尚雅見面會有這個結果,但她很想知道良野為什麼自殺。她以為離開良野而最好的選擇,但要是良野因為失去了她而活得不快樂,那……
  「你知道良野為什麼自殺嗎?」筱原英子問。
  尚雅說不出筱原英子對良野有多少愛,總之一定比對她的多。然而她不嫉妒他,因為儘管他們的相處時間很少,她還是愛他的,她希望他可以得到她得不到的母愛。畢竟他們至少有一邊血脈相連,而且最後也一樣被生母遺棄。
  又或者,她不嫉妒是因為她對生母的愛已隨年月減退,她只是憧憬一個完整的家。
  這樣想她理應會好過些,可她心裡空盪盪的,一直以來的冀盼瞬間消失了,她很難受。
  「小雅?」
  她抬起頭來,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筱原英子看著她婆娑的淚眼問:「你不會原諒我的,是嗎?」
  「你別問我這個。」尚雅說:「你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她無法正視尚雅的目光,「要是……我想過,要是我安於自己的選擇,要是我不是放不下仁,還有那些離我的生活那麼遙遠的神秘現象,我……我們……可你明白嗎?一旦窺探過其中的奧妙,人便會停不下來。就算是愛情也無法讓我甘於留在平凡的世界裡,當一個平凡的主婦。」
  所以從一開始,尚雅的爸爸便不可能留住她。他們能夠一起那麼久已是奇蹟。
  尚雅寧願他們沒生下她,那麼她便不會有這樣的背景,爸爸便不用傷心,更不用因為照顧她而無法重新開始。
  她無法體諒筱原英子。
  但換了是她……她現在不是和她的母親一樣,徹底陷入一個神秘的世界而無法自拔嗎?她無法不對那個世界感到好奇,無法不靠近他們。
  對,她喜歡的,好奇的,不止是杜司哲,還有那個奇妙的世界。她無法不被他們的神秘和自信吸引。在無盡的恐懼和不真實感當中,她反而更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小雅?」
  「什麼?」
  「別再接觸BK。」
  對於母親的嚴正警告,她好想笑。她接觸的,可是比BK神秘萬倍的組織。
  「你把它說得像邪教那樣。」
  她唏噓一笑,「我可是認為自己在做些很正義的事情呢!」
  尚雅不想跟她吵,「誰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的,是迫不得已的,但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在做這些你認為很對的事情時,沒有犠牲過其他人嗎?」
  筱原英子再度低下頭來。
  「請你不要擺出一副偉大的模樣,彷彿被你犧牲的人都不值一顧,都理應為你的理想付出。」


  她沒想到自己會被女兒教訓,看著長得亭亭玉立,既堅強又懂事的女兒,她不由得認同她 - 她一直都在假裝偉大地做些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卻沒有想過會傷害身邊的人,包括自己的親女兒。
  「對不起,我……」她沉吟了一會,冷靜下來說:「如果你想再見我的話……」
  「我還有事情想問,」尚雅打斷她的話,「爸爸知道你那個組織的事嗎?」
  「不,他只知道我在學生時代曾經參加過神秘現象研究社,但不知道我畢業後還有研究那些,亦不認識仁。」
  「好,那我走了。」尚雅頭也不回地到的士站去,把餘下的淚水留給自己。
  貝霖深感沒趣。本來,他的任務只是套取筱原英子的資料和偷取護照,是因為偶然聽見她約了裘尚雅見面才跟來,並錄下她們的對話給莫教授做禮。現在這份禮物應該沒什麼份量,除非杜司哲交出去的是另一個版本。
  他牽牽嘴角,等杜司哲離開便去找筱原英子取回錄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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