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巴士,尚雅第一時間用新電話撥出杜司哲最近給她的電話號碼。他很快便接聽了,她卻不作聲,只拿著電話發呆。
  「怎麼了?」他問。
  「你剛才聽到嗎?爸爸不知道BK的存在。我如我們之前商量的那樣說了,沒什麼發現。我想我應該至少試探他們是否知道你們的事,不過,我大概沒那個機會了,我不想再見她。」她滔滔不絕地把能夠組織的,較為理性的話說出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
  「沒關係。」
  他難得溫柔的語氣令她直想擁著他痛哭,「你在做什麼?」
  「我剛離開。」
  「你有事要做嗎?」
  「沒有。」
  「那可否……我可否去一個你平常會去的地方找你?」
  「我不明白。」


  「我想出去走走,但想不到去哪兒。」
  他沉吟了一會,「你要不要去釣魚?」
  「好。」她從沒釣過魚,也沒打算問他要去哪兒釣魚,反正只要有他在,又可以遠離她熟悉的地方就好。
  「我待會來接你。」
  「這次你可以從正門進來嗎?」她遲疑地說:「還有,我不想再做你的單車乘客。」
  「上次我有太多事情要想而已,這次一定不會讓你受傷。」
  她咬咬唇,「好吧,但一定要從大門進來。」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一般人探訪朋友,從前門進來是常識吧?」
  他笑了,「好,一小時後見。」  杜司哲沒有刻意駛得太慢,但選擇的路都很平坦,而且近海。尚雅看著掠過她臉上的清風把風景吹往後,惱恨怎麼還有濃濃的哀傷繞在心頭。


  跟筱原英子的會面把她的幻想破滅了。她清楚明白,就算能找回哥哥,她的心願也鐵定不能實現。然而這卻讓她更想找到他,彷彿只有他才能明白她的感受,才可以填補她內心的空洞。
  單車停在水塘附近。
  午後的陽光把水面照亮,可尚雅無心觀賞,默默在杜司哲攙扶下走到最近水面的位置。她雖然笨手笨腳的,但其實不怎麼害怕,只是杜司哲強而有力的臂彎令她的呼吸有點急促。
  早在看見他腰間的紋身那天,她就已經知道他雖然長得白白淨淨,但十分健碩。之後她坐過他的車,抱過他,試過撲到他身上,也試過被他強吻,卻是頭一次這樣被他扶著走。
  愈想,她的心便跳得愈快,手心也冒汗了。她坐下來定定心神才敢開口,「你很喜歡這兒?」
  他點點頭,坐到她身邊說:「這兒很平靜,而且來這兒方便。」
  彷彿殘留在她臂上和腰間的體溫阻止她消化這句話。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個藍綠色的,平靜無波的水塘。
  在看不見遊人時,這兒簡直有點避世的感覺。
  過了好一陣子,她問:「你的世界有像這樣的地方嗎?」
  他牽牽嘴角,「水塘對我們而言早成歷史。」


  她揚一揚眉,「你是說你們的科技比我們先進很多?」
  他點頭,「我們研究過,我們某些科學家沒有在你們的歷史上出現。我們推測那是這兩個世界有這麼大分別的原因。」
  她愈聽愈糊塗,「我不明白。」
  「我們兩個世界的關係應該是平行時空。」
  在連串神秘事件發生之前,為了解釋良野的改變,尚雅看過有關『平行時空』的書籍。她不太明白書本的內容,只知道那是一種假說,指宇宙裡同時存在多個世界。那些世界看似差不多,但會因為某些不一樣的決定而有不一樣的發展。
  「你是說,你來自另一個和這兒一樣,又不一樣的世界?」
  他不禁笑了,但她無暇發窘,心裡彷彿抓到一個重點,但還不清楚,「你是說,這個世界裡,不,這個宇宙裡,可以有兩個一樣,又不一樣的世界。那會否有兩個一樣又不一樣的你和我?」
  「可能有。」他答得小心。
  她知道他明白她想到什麼 - 良野很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的良野,所以他才能夠如此完美地盜取他的身份。那就是說,死了的也是他的哥哥,是她在另一個世界的哥哥……
  尚雅緊張喘不過氣來,「那兩個良野……」
  「有可能,但我們沒那樣的證據。」
  她沒有發現他的眉頭皺出了坑紋。她鬆一口氣躺在水塘邊,任由兩行熱淚滑下。
  「你沒事吧?」
  她為死了的良野而心痛,但要是兩個良野有著這樣的關係,來自異世界的良野未必會忍心殺她的哥哥。可能,他們是在協議下調換身份,又或者她的哥哥只是被藏在某處,甚或在尋找媽媽而已。
  她以手背擦擦眼淚說:「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為什麼?」他始終不明白她的堅持。
  「你不會明白跟親生哥哥分隔多年的感受,也不會明白和爸爸相依為命,但明知還有家人身在遠方的感受。」
  他似被說到痛處,有點晦氣地說:「對不起,我的確不明白。我根本沒有家人。」
  她坐起來。
  他避開她的目光說:「那沒什麼。在我們的世界裡有許多像我們的人,被遺棄、被無視,因而被選中。」
  「被選中的意思是什麼?」尚雅小聲地問。
  他沒有回答,眼裡盡是恐懼和痛苦。她首次發現他有需要被安慰和保護的時候,卻只懂呆望他。未幾,他站起來,把小石子一顆接一顆地擲向水塘。他太用力了,小石子迅速沉下去,泛不起漣漪。
  她起來輕輕按住他的手臂,把餘下的石子接下,「不如你安心留在這兒吧?」
  他低頭看她,「嗯?」
  「你說的那個世界那麼不堪,能夠來到這兒不是一件好事嗎?」
  「我沒想過,我們一直都活一天算一天。對我和阿奇來說,這兒的生活很不錯,但其他人……」他聳聳肩,「也許他們無論去到哪兒也不會放下戒心。」
  「這樣不辛苦嗎?」她想起莉莉說快樂不在他們的選擇之內時的神情。
  他再聳聳肩,又坐下看海。
  她不想他們被傷感的氣氛困擾,決定轉個話題,「話說回來,你不是帶我來釣魚的嗎?魚桿呢?」
  他訕笑,「幸好我什麼也沒有帶,才能輕鬆地拉你下來。」


  她隨即义起腰說:「下次,下次到我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別說是行山釣魚,連攀石磯釣我也跟得上。」
  他翻翻白眼,躺下來枕著雙臂睡覺。她嘗試從他的表情讀出半點反感,但讀來讀去也讀不出什麼。
  也許他根本不暸解她話裡的含意。
  也許她下次應該再明示一些。
  也許……她有這樣的勇氣再說吧。
  她躺到他身旁,放鬆心情學他那樣在泥地上睡覺。
  煩惱仍在,憂傷仍在,但能夠這樣和他睡懶覺,也算是一種奇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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