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喬和Kenny到達山上的時候已是下午。
  在小食亭吃過又冰、又軟、又黏的土耳其雪糕之後,他們到附近的古羅馬遺跡Hierapolis散步,卻發現這個古蹟遍佈整個山頭。經過早上的Aphrodisias之行,他們都不想再遊覽同類古蹟,於是便到小食亭附近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和周邊的棧道散步。
  隨著詩喬對這奇景的驚嘆平伏下來,隨著陽光漸漸從暴烈變成溫柔,一股她刻意不去回想的愁緒再次來襲。在半人工的水池邊,她學那樣其他人坐下,把雙腿泡進池水,看著水面變幻的光影,看著一同坐下的Kenny那雙沒多少毛髮的腿,一時不想說話,卻聽他問:「在想什麼?」
  「故人。」她沒氣力胡扯,索性坦白地說。
  他不禁把心裡的疑惑說出:「那是你來這兒的原因?」
  「嗯。」
  「他對你而言一定很重要。」他試探地問。
  對於這個猜想,她只是深深地嘆息。
  四周的景色開始暗淡下來。她看不見附近遊人的表情,但他的,只要她一回頭便能看見,亦即是說,此刻他眼中的她再清晰不過,無論是眼裡的憂傷,曬紅了的鼻子還是欲言又止的雙唇,她都無從躲避。
  亦懶得躲避。


  有點累了,從強裝堅強一個人來到這異地,到遇上這個可靠的陌生男子和無數次小意外,她已漸漸失去假裝的理由。
  什麼留一張笑臉給他作告別禮,見鬼去吧。在這個奇妙的黃昏裡,她只想抒發沉重的心情。
  反正也許旅程結束之後他們便不會再見,讓他知道她的痛又如何?
  所以此刻言語都哽在她喉頭的原因並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她的臉皮薄。她只是說不出口。
  「從他走了,到我休學,我也沒有提起這件事。是家人迫我見社工我才慢慢把心事說出來。可是,可是在清醒的時候,還是會難以面對。」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他關切地看著她。
  她輕輕搖頭,「我就是要面對才來。就算不能坦然面對家人,不能對他人說什麼,也至少想好好面對自己的心情,心痛……」
  她沒有把內疚二字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恐怕就要把阿琳的死因告訴他。然而她還沒想好,還不知道該怎麼說。到底阿琳在遺書裡所言的就是她的自殺的真正原因嗎?她該如何衡量自己在這件事件上的責任?
  看見她晶瑩的淚珠,他說:「走吧,我們去看日落。」
  那個又大又亮的橘黃色太陽已在他們眼前,她疑惑他們還要到什麼地方去。


  他直接把她拉起來說:「到我分享我來土耳其的原因了。看了你定不後悔。」
  她只好微微一笑,隨他到棧道盡頭一個嚴禁嬉水的地方。  這時已有不少遊人聚集在古樹下的棧道上。大家都在看那耀眼的太陽在尤如梯田那樣的水池群上照出的金光,沒有人留意詩喬的淚。
  她擦擦眼睛,佔好位置等Kenny拍攝古樹後回來。
  這時太陽還未落下,但她已經想像到他為什麼會說她來了的話定不後悔。
  奇怪,對於這趟旅程,他明顯沒她的準備充足,但無論是對於土耳其的熟悉度、古蹟的典故、還是去哪兒發掘些不一樣的,他也比她在行,彷彿她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徒勞的。
  「有時候,你太努力了。」
  阿琳的話在她的耳邊響起,真實得她不禁到處搜索她的身影。
  不,這只是她說過的一句話。她記得的,那年她因為拼盡努力還是考不上心儀的科目而哭乾眼淚的時候,阿琳曾這樣對她說。
  那時她不明白阿琳的話,此刻她還是不明白。
  她們認識那麼多年了,她對阿琳的了解卻那麼淺薄。一直以來她都是被守護的角色。如果她肯稍稍用心去了解阿琳,想必會更早發現她的心事。


  如果,如果人死之後靈魂仍會飄盪在世間,阿琳可會隨她而來?
  這念頭因為Kenny的出現而變得可怕。
  她無法強忍淚水,低頭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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