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時份,空氣彷彿濃縮著令人痛苦的氣味。
「我想了一個很好的故事,」滿肚腸肥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的走到阿樹的面前,「剛剛和老闆討論過關於柬埔寨的事,我們想了一個很好的故事來包裝,不過還要再練習一下,才不會在下次開會時露餡。」
這個姓王的中年男人是H公司審計項目的項目經理,一般在公司別人都會叫他王爺;他除了滿肚腸肥之外,還有著一個亮麗的地中海禿頭,勉強把兩邊頭髮留長左遮右蓋,但光禿禿的頭頂還是會從髮縫間露出。
「故事?」阿樹還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稍微向王爺點了點頭,因為阿樹知道以王爺的性格,除了樣子姣好的女同事與及眾多老闆之外,他不會和任何人面對面談話超過十分鐘。
「對,柬埔寨那邊的確有古怪,但我剛剛和老闆討論過,想了一個非常合理的故事去解釋,最多最多是派人到柬埔寨走一趟,」王爺的肚腩幾乎要撑破襯衣的鈕扣,「你也不用擔心做好其他事就好了,記住一切都是procedures而已,老闆說可以了那便可以了。」
王爺用「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嘴臉看著阿樹,彷彿在指責他之前提出要到柬埔寨作現場審計是多此一舉。
「真嘔心。」
這句話,阿樹當然沒有勇氣說出口,此時的阿樹只能壓抑著心中莫名的衝動,唯唯諾諾的回應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上司。
在農曆新年前夕,為了可以趕上工作上的進度和讓自己至少可以放兩三天新年假,不少人到選擇把工作延長到一個不合理、而且近乎病態的長度;這個晚上,阿樹離開了H公司的辦公室之後,乘了一程不長不短的巴士回了自己公司的辦公室,雖然已經過了凌晨時份,但辦公室內仍然人來人往,幾乎每一張豬肉枱都被不同的人和文件霸佔著。
每一個人,都像是一具具被掏空了的人像,無意識的敲打鍵盤、準備文件、研究合同條約……每一個都在說服自己選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因為加班是「正常」,工作多到做不完是「正常」,公司不夠人也是「正常」。




 
所以每個人都只是默默地承受,承受一些被正常化的不正常,然後美好的一天,又過去了。
 
從的士車廂的狹小窗口往外看,還是可以看到一片天空,縱然在雨後深夜天空的厚厚的雲層被染成了詭異的深黃色,這片天空還是帶著不可思議的恬靜。
夜在快速倒退,住宅寥落的燈光在驅趕夜的侵襲,人類這種奇怪的生物,在得到力量之後總是喜歡征服那些從前遙不可及的東西,而想像力,也是一種力量的根源,憑著無垠的想像力,人類建立出形形式式的制度和工具,用來創造,和破壞。
的士已經駛經過了葵涌貨櫃碼頭,而他仍是看著電話,而數天前在H公司的大樓外的天橋上發生的畫面則一幀幀的播放……
 
「為甚麼總要挑我最忙的時候出現。」阿樹拉緊衣領,準備從那四人中間穿過。
「有件事需要你幫忙。」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說道,他的名字叫阿Sam。
「你知道去年幫了你一次我整年都要提心吊膽嗎?怕隨時被人發現我會連工作都失去呀!我更怕你會突然我面前出現,就像現在一樣,說著莫名奇妙的說話,擾亂我的生活!」阿樹瞪著阿Sam,想把埋在心中一年的說話通通說來。




「我們只是活在一個謊言當中,」阿Sam亳不退縮地直視著阿樹的雙眼,至少希望讓對方相信自己在說真話,「再者今次是最後一次。」
「大哥你要查自己查,我只是一個尋常打工仔,我只希望準時放工準時出糧準時升職,然後儲些錢,過一些很普通的的生活,你不要再來煩我可以嗎?」阿樹推開阿Sam,而在阿Sam身後的三人他沒有阻止他離開。
就在阿樹和阿Sam擦身而過的瞬間,阿Sam把一片姆指般大的卡片塞到阿樹的口袋中。
「我會在幾天後去一趟柬埔寨,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訂多一張機票。」阿Sam說。
「……」阿樹拿著卡片,一時之間答不上腔。
「慢慢考慮,反正我們打算新年假期的時候去,算算日子還有數天。」阿Sam一邊看錶一邊說。
「你們到底有甚麼目的,為甚要選中我?」阿樹問道。
「問題要逐條逐條問才有禮貌的喔。」紫色頭髮的嫣嫣說道。
「要說為甚麼的話,就只能說是命運,這家公司背後藏著太多秘密,一個腐敗到骨子裡的組織,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都已經腐爛不堪,能夠作出改變的,就只有依靠有信念的年輕人」阿Sam輕輕搭著阿樹的肩膀,眼睛卻是看著行人天橋的盡頭,「而你,就是那個年輕人。」
「少說漂亮的話,原因不過是我恰好是這家公司的審計師吧?」阿樹撥開了阿Sam的手,打算轉身離開。




「或許吧。」阿Sam不打算轉彎抹角,「但我知道,你不會甘於現狀的。」
「或許吧。」阿樹模仿著阿Sam的語氣,然後慢慢消失在天橋的另一端。
 
回憶播放結束,的士車廂內仍然彌漫著刺鼻的空氣清新劑,收音機繼續播放著電台DJ無趣而乏味的聲音,阿樹看著電話螢幕,顯示著一個短訊,和一串沒有儲存的電話號碼。
只要阿樹輕輕按下「發送」,那個短訊便會經由肉眼看不見的電波傳送到另一個電話裡。
 
「原來我們做的事,不過是為了堆砌一些聽起來很合理的故事而已。」他回憶著王爺的說話,然後自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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