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日兩夜的迎新營結束後,回到平淡尋常的校園生活又過了一個星期。 

早上兩堂中文課,我在6A班房的窗口位發呆,中文老師鷹sir正在課室前排搖頭擺腦的講課。 

「殷海光把人生的意義分為四個層次,分別是物理層、生物邏輯層、生物文化層和道德層。他認為要達到最高的道德層,必須先滿足另外三個層次的需求;但當那些需求得到滿足後,我們不應就此停步,應該以道德和真善美為最終目標......」 

鷹sir平板的語調聽得我搖搖欲墜,眼皮不斷掉下來。為了對抗睡魔,我轉頭跟坐在後面的凝聊天。。 

「凝妳不覺得悶嗎?我都差點睡著了。」我問她。 





她說:「不會呀,我覺得這篇《人生的意義》很有意思。」 

「是嗎?」我嘆氣說:「做什麼都要分層次也太累了吧!反正分不分層次生活也還是這樣過,分了幾層又不會好過點。不過人生倒是有很多意義,例如學空手道啦,打機啦,看漫畫啦,聽歌啦,吃飯啦...什麼都可以,總之就不包括上中文堂讀《人生的意義》!」 

光仔在旁邊不屑地搖頭:「金田一,你的人生意義真是膚淺啊!」 

我反駁他:「那你又有什麼鴻圖大志?上歡樂滿東華表演心口碎大石?還是去星光熠熠耀保良表演食炭?我覺得都很適合你!」 

他慷慨激昂地說:「人生的最高意義,當然是成為流芳百世的偉人啦!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最終不免化作枯骨。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就要趁在世時建功立業,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歷史上,讓千秋萬世的後人都記得,我光仔是個偉大的人物!」





光仔愈講愈激動,洪亮的聲音響徹成個班房,所有人都眼定定看著他。 


鷹sir板起臉對他說:「這位同學,既然你多多理論,就麻煩你向全班同學解釋一下人生的意義裡的各個層次有什麼分別,這樣的區分又有什麼意義?」 

光仔挺胸收腹站起來。 

「這太簡單了。假設鷹sir你去麥記買包食,誰知那魚柳包偷工減料沒放魚柳,你吃不飽餓死了,這是你的生物邏輯層得不到滿足;但如果你吃得太急被魚柳包噎死了,那就是物理層的問題了。同樣是死,層次卻不一樣,這就是所謂的「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了。」 

光仔的偉論激得鷹sir漲紅了面,全班人都在忍著笑。我心想如果這個世上有一個胡說八道排行榜,光仔是肯定可以上榜的。不過這算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就真的是見仁見智了...... 





「對了,凝呢?」我轉頭問凝:「妳又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她總是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很淡,好像什麼都很沒所謂。但說她是那種厭世的人嗎?我又覺得不是那樣。 

「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要可以好好過每一天就夠了。」她淡淡的笑說。


小息時我和女班長把收集的作業捧到地下校務處(班長果然是苦力,嗚嗚)。我們在樓梯間遇到同樣捧著一堆作業的心鈴和吳卓羲 。吳卓羲似乎正在抱怨香港的教育制度,心鈴就全程黑面,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真不明白你們香港的education system,都已經一堆功課了,放假還要補課,學生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在LA,放假回學校補課是犯法的。」吳卓羲傲慢地說,就好像遇到了外星人一樣無法理解。 

「LA這麼好你怎麼不滾回去?還在這裡抱怨什麼?」心鈴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視。 

吳卓羲瞪了她一眼,她不屑地哼一聲無視他。 





女班長好心勸說:「好啦,你們都不要吵了。其實現在香港也漸漸明白填鴨式教育的壞處。而且我們學校也不算迫得學生太緊,我想Vincent很快會適應的。」 

他們都沒再說什麼。 

把作業交到校務處後,心鈴在門口叫住我。 

「阿一,我們今天放學之後會在新翼招生。你記得要來,你可是主席呢!」 

我說:「終於招生了嗎?不知能招到多少學生,想想都有點緊張。」 

「沒問題吧!這星期我們每天在早會宣傳,應該會有效果。」 

「也是。」 

她又說:「等一下你回班房告訴凝,叫她放學一起來。」 





「要叫澤天嗎?」我問。 

心鈴猶豫了一會。 

「也通知他吧,就問他要不要來幫忙招生。」


經過我們一番遊說,校方終於同意讓我們開設空手道社和開班教學,於是只有三個成員的空手道社就成立了。我是社長,心鈴是副社長,凝兼任文書和財政。空手道社之所以這麼人丁單薄,主要是因為在學校找不到其他會空手道的同學,我們總不能找個完全沒學過空手道的人來當空手道社的幹事吧! 


當然,如果要在學校裡找空手道高手,其實還是有的---那就是澤天。 

澤天在一年多前遠赴日本總會考取黑帶二段資格,在各個空手道比賽中獲獎無數,他的實力在香港空手道界的年輕一代裡是數一數二的。 

因為中七學生要專心準備高考,按學校規距他是不能擔任學會幹事的,不過我們可以邀請他來當空手道社的顧問。前幾天我去邀請他,他很爽快便答應了。 





我和心鈴、凝三個這麼多年朋友,幾乎是無所不談的,但我們唯獨很少提及澤天。畢竟心鈴和凝當年曾經為了澤天而不和,雖然那件事也間接造就我們的友誼,但我始終不清楚對於澤天,她們到底有什麼想法;她們不說,我也不知怎麼主動提起。不過今次關係到空手道社,他的意見會對空手道班的教學質素有很大的幫助。更何況刻意不邀請他的話,也未免有點欲蓋彌彰。 所以我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心鈴和凝也都贊成。


我將意識拉回現在。 

「好肚餓呀,陪我去小食部吃糯米雞。」我對心鈴說。 

她皺眉:「你又沒吃早餐嗎?」 

「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沒遲到已經謝天謝地了,還哪有時間吃早餐。」 

「好啦,快去買。再拖下去小息都完了。」心鈴推著我走。到了雨天操場,我們看到凝正坐在小息部旁的長椅上吃燒賣,而吳卓羲正在她旁邊跟她談話! 

咦?吳卓羲,莫非你打算追凝?等等!這樣好嗎?你會成為全校男生公敵呀!雖然你可能不介意,因為你一早已經是了。但我介意呀!不管怎看你和Apple、Lemon那些水果系列都是天生一對呀!Come on卓羲,潔身自愛好嗎?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心鈴已經第一時間走到兩人面前把凝拉走,還給吳卓羲一個警告的眼神。 

「剛剛吳卓羲沒有對妳做什麼奇怪的事吧?」心鈴緊張地問凝。 

「沒什麼,我們只是聊天而已。」 

心鈴不屑地瞄了一眼後面的吳卓羲:「他這個人一點都不正經,又沒有男子氣慨,阿一都比他好多了。」 

聽到她這樣說我突然眼泛淚光。 

我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原來妳一直以來鋪排這場討厭他的戲,就是為了兜這麼大個圈子來讚我!實在是太用心良苦了!不過其實大家這麼熟,妳直接稱讚我就可以了,不用覺得害羞的。」我正在陶醉之際,她卻一拳窩在我肚子上,我彎起腰叫痛。 

她沒好氣地說:「阿一,我發覺自從認識了光仔之後,連你都變得低能了。我嚴重懷疑你感染了光仔的白痴病毒。」 

「Noooooooo~~~」我身心崩潰:「我怎麼可能跟光仔一樣!凝,妳要幫我主持公道啊!」 

「對不起,但這次心鈴說得沒錯,阿一你真的被光仔傳染了。」凝笑說。 

「看吧,連凝都這麼說!」心鈴得意地說。 

「嗚嗚~妳們都欺負我。」 

這時小息完結的鐘聲響起。 

「好啦,不鬧了。」心鈴對凝說:「今天放學空手道班招生,妳也來吧!」 

「好,放學之後我和阿一去新翼找妳。」她應道。 

「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我道別了凝和心鈴。 

雖然我和凝都是文科班,但我們選修的科目不一樣,所以只會一起上中英文堂,其他時候都會分班。這兩堂凝要上世史,而我是空堂去圖書館自修。 

我慢慢走上三樓圖書館。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 

Oh no!!!我還未吃糯米雞啊啊啊! !!


我餓著肚子
無奈走進圖書館。 

學校的圖書館大約就是一個課室的大小,進門口後分開左右兩區。右邊放了幾張四人枱,窗邊有一排電腦供學生使用;左邊是書櫃和借書處,圖書館館長Miss Chan坐在借書處,一本正經地翻閱文件。我十分佩服她在這種環境待一整天也不會睡著的能耐。那裡的幾排書櫃塞滿了幾十年都沒有更新過的書,我懷疑學生有興趣的就只有金庸倪匡亦舒張小嫻那些小說。 

人生充滿巧合,正好我在圖書館碰到了我要找的人---澤天一個人坐在圖書館溫習。 

澤天身高1米8出頭,肩臂頗寬,是典型的運動員身材。他五官端正,雖然不算是那種特別俊俏的美男子,但有一種有別於同齡男生的沉穩成熟氣質。處事認真的他驟看有一點冷漠,但其實不難相處。眉宇間總是流露著一份不受動搖的自信,彷彿能夠從容應付一切困難,這大概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在圖書館裡,澤天對面枱的女生一直在心不在焉地看他。我認得她是4B班的張嘉淇,因為長得有幾分像twins的阿嬌而頗受男生歡迎。她走到澤天面前,在他的書枱上放下一封信和一份三文治,沒說半句就走開了。 

那封信放在一個精美的信封內,封口用心形貼紙封上,明顯是一封情書。張嘉淇回到座位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看書,一邊不時偷偷瞄看澤天。但他由始至終都在看筆記,沒有理會放在枱上的情書和三文治。 

張嘉淇大受打擊,含著淚跑出圖書館。唉,又一個可憐的女孩。 

我走到澤天的那張枱坐下,不禁嘆氣對他說:「這樣傷小女生的心好嗎?」 

他抬頭看看是我,平靜地說:「不,這樣很不好。但給她虛無的希望更不好。」 

「也是啦...」我無言以對,看來這種屬於帥哥的苦惱,我是不會永遠明白的了。 

他似乎猜到了我找他的用意,未等我開口他便主動問:「空手道社的一切順利嗎?」 

「正好想跟你說,今天放學我們會在新翼招生,你要來嗎?」 

「我來可以做什麼?」他問。 

我想一想說:「可以幫忙解答新生的問題吧。」 

「好,我會去。」他說。 

我們結束了簡單短暫的談話,他繼續低頭看筆記。 


五分鐘過去了。圖書館內鴉雀無聲。 

終於他注意到我的視線,再一次抬起頭。 

「還有什麼事嗎?」他問。 

我鼓起勇氣開口。 

「你...這個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我指著他枱上那份愛心三文治,肚子忍不住咕嚕了一聲。 


第八章 <澤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