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差不多六點到達金鐘的環球嘉年華。聖誕節前夕,嘉年華很熱鬧,到處都擠滿了人。 

「我要玩那個跳樓機、急流還有G-force!」心鈴一進場就拉著大家到處跑。 

連續玩了幾款激烈的機動遊戲,我感覺自己內臟都要吐出來了,她竟然說還想去玩八爪魚風車。其他人也受不了說:「再這樣轉下去我們連靈魂都要離開地球表面了...」 

心鈴驚訝說:「不是吧!你們都不玩了嗎?我才剛剛玩得興起呢!」 

吳卓羲聳聳肩:「我是無所謂啦,以前在美國更刺激的Roller coaster我都玩過。」 





但大家都舉手投降。 

她說:「一起玩嘛!別那麼掃興。」 

「要玩也是可以,不過別坐我那麼近,我怕我會在下一個機動遊戲吐出來。」凝開玩笑說。 

心鈴摸摸她的頭:「好啦好啦,那你們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邊有什麼攤位,等一下我們再玩。」說完就跑去玩攤位遊戲了。 

我看著跑走的心鈴,沒好氣說:「她到底有多少精力呀?自己喜歡玩就算了,還要硬拖人落水...」





結果吳卓羲陪心鈴去那邊的攤位玩拋圈圈;他的眼界很準,已經嬴了幾隻公仔。 


一個6S的女生說:「你們猜Vincent和心鈴是不是要在一起了?」 

另一個說:「我覺得他們很合襯呢!不如我們幫他們兩個製造機會吧?」 

Apple和Lemon悲傷淚目。 

Apple慘情地說:「Vincent,就算你和心鈴在一起了,我還是不會變心,還是一樣那麼愛你...還有王力宏。」 





「還有瀧澤秀明。」Lemon兩眼發光。 

「還有山下智久。」Apple痴迷狀。 

Lemon:「還有...」 

Gag Wong推開她們。 

「大家聽我說。」他壓低聲線:「我們只要這樣這樣......」 











半小時後,我和思思莫名其妙地坐上摩天輪,飄向維港半空。 

「Gag Wong,你...」 

本來的計劃明明是要假裝大家一起去玩摩天輪,然後把心鈴和吳卓羲騙上去單獨相處。最後的確是成功把他們騙上去了,但就連我和思思也被Gag Wong那班人推進另一輛摩天輪裡。 

Gag Wong在摩天輪底下對著我們狂笑:「金田一!吳卓羲!別說我沒幫你們一把,今晚記得做足安全措施,不要搞出人命啊!」 

心鈴在隔壁車廂大叫:「Gag Wong你這狗賊不要走!我下來就殺了你!!!」 

「妳覺得我會乖乖留在原地等妳下來嗎?」Gag Wong賊笑揮揮手:「你們慢慢玩,我先回家啦!」 

我懊悔地抱著頭。果然不能相信Gag Wong的話...





看著地面上Gag Wong和其他人四散,我無奈地坐回椅子上。小小的摩天輪車廂裡,就只剩下我和思思。 


「他們真是的,總是喜歡亂來。」我尷尬地說。 

「是呀,真沒他們辦法。」思思低著頭,迴避眼神說。 

「對呢...」 

「嗯...」 

我們尷尷尬尬,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將視線移到窗外。摩天輪緩緩上升,維港兩岸在夜幕下燈火璀璨,沿岸的大廈外牆掛滿五光十色的聖誕燈飾,閃爍色彩點綴了濃濃的冬日氣氛。 

「很漂亮呢!」思思雙手拉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色讚嘆道:「未試過從這個角度看維港,原來很有趣。」 

我認同道:「在摩天輪上看的感覺很不一樣,很有立體感。」 





她點頭如搗蒜:「沒錯!就是立體感,你形容得太貼切了。平時在海旁的地面上看,只能看到對岸第一排大廈的垂直面;如果從山頂上遠遠的看,雖然也很美,但所有東西都變得太小了,沒什麼真實感,倒像是一幅畫。」

過一會她又說:「你看尖沙咀的鐘樓變得好小,但還是清楚的小,還可以看得到鐘樓下面的遊客,頸上還掛著相機呢!」 

我笑說:「那是因為妳的眼力太好了吧?」 

「不,真的!」她說:「你看看,就在鐘樓下,那個穿格仔襯衫的男人,他不是掛著相機嗎?他要拿起來拍照了,他要拿起來拍照了!」 

見她這麼認真,我便眯起眼睛仔細看。 

我說:「又好像真的是,他旁邊那個女人手上拿了兩個軟雪糕吧?」 

「對!她應該是剛剛從鐘樓旁邊的雪糕車買的。」 





她又問:「你還看到什麼?」 

「鐘樓旁邊很多人湧出來,是剛在文化中心看完表演...吧?」說到最後我有點心虛。 

「啊...」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我們又回到了沉默。 

回想起來,文化中心的記憶原來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摩天輪繼續上升,從側面可以看到心鈴和吳卓羲那個車廂。他們在車廂中對坐著,隱約看到兩人的表情都很認真,不知道在說什麼。 


「吳卓羲會向心鈴表白嗎?」思思偷偷窺看隔壁車廂說。 

「應該會吧。」我說:「如果他要表白的話,這應該是最好的時機了。」 

「你猜結果會怎樣?心鈴會接受他嗎?」 

「妳覺得呢?」我反問她。 

她俏皮地舉起一隻手指。 

「要輸賭嗎?賭一餐飯。」 

「又來?」我失笑。 

「我猜心鈴會接受他。」她若有所思地說:「正常的劇情發展應該是這樣吧?」 

「人生又不是戲劇。」我笑她說:「既然這樣我就猜她不接受吧,不然這場輸賭就無法成立了。」 


摩天輪上升到最高點,隔壁車廂心鈴和吳卓羲還是在對話,但從這裡是看不出結果的。 

只見思思面帶猶豫,好像欲言又止。我對她說:「想說什麼即管說吧。最震撼的話妳都跟我說過了,應該不會有更糟了吧?」我自嘲道。 

她苦澀地看著我;我有點後悔這樣說,希望她知道這些話是沒有惡意的。

「我這樣說你不要介意。」她說:「其實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每次看到你和心鈴親近時,我都會很不開心。」 


我愕然了。 

「真的嗎?」 

她平靜地點頭。 

「但我和她只是...」 

她打岔我說:「我知道你們只是朋友,我也相信你,但明知是這樣還是會不開心。有時看到你們興高采烈在聊一些我聽不明白的東西,我就會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我懊惱得拍頭:「我真失敗,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她搖搖頭:「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選擇把這種感覺藏在心中,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我是個妒忌心重的女生。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很理性很獨立的人,直到和你在一起之後,我才發覺原來自己的佔有很強。」 

「我常常忍不住去想我在你的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總覺得對你來說我比不上空手道,也比不上她們...理性告訴我不應該這樣想,所以我一直把它藏在心中。但這種想法沒有消失,我想了解你更多,但當我知道越多關於你的事,就覺得自己離你越來越遠。直到那天,好像一切都到了某個臨界點,我就......」 

她輕嘆帶過了結局,一臉歉疚地說:「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真的好自私,竟然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離開了你。」

現在我才後知後覺,當時的自己是多麼遲鈍,一廂情願地以為我們的愛情完美無瑕,卻從沒了解過思思真正的想法。其實一直都是她在默默承受委屈。 


我對她說:「妳離開我是對的。那時候妳一直在默默支持我,我卻沒有給過妳一點回應,也沒有考慮過妳的感受,讓妳只能把委屈藏在心中,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男朋友。自私的人是我才對。」 

她搖頭說:「如果你是童話裡的男主角,我或許可以要求你更多;但你是活在現實裡的人,你也有你的煩惱和情緒,我不該在你最低落的時候期望你能為我著想,這樣對你並不公平。」 

「也不能這麼說...」 

我們凝視著對方,下一秒又同時噗一聲笑出來。 

她說:「我們怎麼了?都爭著做自私的人。」 

我說:「對啊,哈哈!感覺真奇怪。」 

她面對窗外的維港,說道:「就當我們都有一點自私,算是扯平吧。試問又有誰是完美的呢?」 

「也對,誰不自私呢?自私萬歲!」我乾脆豁出去了。 

「這結論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她笑得很開懷,又說道:「不過,如果人沒有那麼一點點自私,就分不清愛與恨了。沒有了自私,所有人都會變得很完美,但完美的世界就不再是真實,而是一場夢了。」

「就算愛最終離不開自私,它畢竟還是愛,會讓人歡笑,會讓人流淚。」她淡淡的笑彷彿是感悟。



歡笑過,流淚過,原來這就是我的初戀。 


摩天輪往下轉動,沸騰的人聲、機動遊戲的響聲、各種叮叮噹噹的特效聲音混在一起,帶我們回到熱鬧的嘉年華氣氛中。 

她長呼一口氣,釋然道:「這些話說出來之後,終於有種放下了重擔的感覺。」 

「我也是,還好有上來。難道我們該感謝Gag Wong嗎?」我笑說。 

「嗯,幸好有摩天輪。」她說。 

窗外的景物愈來愈近,摩天輪終於緩緩降落到地面,我們穿過出口回到熱鬧的嘉年華。站在摩天輪前,她對我說:「謝謝,一起坐摩天輪很開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點頭。 

「那麼我走囉。」她說。 

「等等,」我叫住她:「那我們的輸賭呢?」我指向摩天輪,心鈴和吳卓羲還在上面。 

「還是不賭了。」她有點失落地說:「好像每次輸賭都是你嬴,我沒什麼運氣。」 

「是這樣嗎?」我茫然。 

她點頭。回頭望摩天輪,又看看我。 

「那麼再見。」她說。 

「嗯,再見。」 

我們道別後她轉身離去,遠去在人海中。





在嘉年華我一個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擠擁的人群看得入神。 


入夜後嘉年華越來越熱鬧,情侶在寒風中挽著手靠得更緊;小孩子依偎在爸媽腳邊,還嚷著要爸媽帶他去玩旋轉木馬。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追尋他們應有的幸福。 

這個世界有太多事同時發生,太多人來來去去;太多過程,太少結果。有時我會不禁想像自己靈魂的歸宿,到底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景象。在舞台上演繹著一幕幕喜怒哀樂的角色,當戲劇落幕後,觀眾散去燈光暗淡時,舞台上還剩下什麼,演員本身又該何去何從? 

我知道這些問題很虛幻,然而此刻孤寂的感覺又是如此真實。 

忽然有人拍我的肩,抬頭一看原來是心鈴。 

「在發什麼呆呀?」她在我旁邊坐下,托著腮。 

「吳卓羲呢?」我反問她。 

「剛剛走了。」 

「他向妳表白了嗎?」 

她懷疑地看我,我聳聳肩說:「大家都知道他喜歡妳。」 

「他表白了。」她承認說。 

「但妳拒絕了?」 

她點頭。也對,不然她也不會在這裡了。

「為什麼?吳卓羲不好嗎?」我問。 


「他沒有不好。」心鈴說:「本來還以為他是那種臭脾氣的花花公子,但了解之後才知道那些只是他的心防,真正的他其實是個認真的人。」 

「更何況你們之間還有1/720的緣份呢!」我揶揄她說。 

「那只是因為他知道我喜歡茄汁口味的pizza而已。」 

「原來妳也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知道。」她沒好氣說:「不過我不好意思拆穿他,就扮不知道囉。誰知你會胡亂推波助瀾,說什麼1/720的緣份...」 

我有點驚訝。 

「沒想到妳也有心思細密的時候嘛。」 

「別當我白痴啊!」她瞪我說:「給男生留點面子這種事我還是懂的。」 

「好吧,這次真是低估妳了。」我承認道。 

「算你啦!」她拍我的背,爽朗地說。 


「但妳還是拒絕他了。」我說。 

她收起笑容,認真地說:「他雖然好,但我對他沒有那種感覺。」 

那種感覺,是指對澤天的感覺?」我說。 

她默然無語。

「都三年了,妳還在愛著他嗎?」 我說。


她迷茫道:「有時候...我也分不清對他的感覺是什麼。是愛?還是崇拜?有時忘形時我會不自覺靠近了他一點,但靠得太近時又會想遠離他。這種感覺好奇怪,我很不想這樣。」 

「因為凝?」 

她默認。 

「陸運會嬴了那場接力賽,我真的很激動。和他一起努力這麼多年了,我知道這是他的最後機會,也很明白他有多想嬴這場比賽。比賽後在跑道上抱住他的時候,我竟然有一剎那覺得,或者我和他可以在一起...但我看到凝對我微笑時,那一刻我羞愧得想死。」 

她又說:「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但我真的很不想她受到一絲傷害。她這麼善良,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傷害她。」她的眼裡看不出一絲猶豫。 

「所以妳打算一直這樣嗎?繼續把感覺藏在心中?」我說。 

她輕嘆,徐徐說道:「再過幾個月澤天就畢業了。這樣也好,一切都可以結束了。他不會再在我面前出現,我也不會再對凝感到愧疚了。」 

我無言。或者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她看著我。 


「阿一,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妳不想凝受到傷害的心情,我明白。」我說。 

「謝謝。」她苦澀的微笑,又似乎有點釋懷。 

她撞我的肩挖苦道:「你和思思又怎樣?你們在摩天輪上面這麼久,不要跟我說只是看看風景吹吹風這麼簡單。」 

「真的是有看風景啦!還有就是...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吧。」我回想起思思的笑容:「以後大概可以坦然面對她了。」 

「是啊?」她輕聲應道,聲音的餘韻裡有種「這樣也不錯」的意味。 

摩天輪在閃著燈火,在寒風中徐徐旋動。 

我說:「本來打算等她生日和她去迪士尼玩,最後還是沒有去成。現在來這裡也算是圓了心願,雖然意義已經不同了。」



心事吐盡,我們沒有再說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惆然若失之際,忽然泛起某種異樣的感覺。嘉年華的燈火、喧鬧的聲音、歡樂的氣氛...彷彿一切都變得遙遠了。我們同時抬起頭。 

在人來人往中,凝就站我們面前,靜靜看著我們。她的美模糊了所有繁華絢麗,一眼傾城。 

心鈴喜出望外,她撲向凝,緊緊擁抱著她。 

「凝!我好掛念妳...」 

她對心鈴輕聲耳語:「我也很掛念妳。」 

心鈴又把她抱得更緊。 

我拉著心鈴說:「好了啦,妳這麼大力想勒死凝嗎?」她才終於放開了凝。 

「我還以為妳已經走了!」她看著凝驚喜地說。 

凝溫柔地微笑。 

「我走在路上突然覺得一個人有點孤單,不知道要去哪裡。我心想你們會不會也一樣感到了孤單,所以我就回來了。」 

她輕聲卻堅定地說:「今天和以後的每一個聖誕節,我們都一起渡過,再也不用感到孤單,好嗎?」 

我們面對難得感性的凝,一時語塞。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流淌,透徹了心坎。




我不知道在五光十色的嘉年華裡,我是怎麼跟心鈴和凝,而不是曾經擦肩而過的無數陌生人,成為最好的知己。 

也許在茫茫人海之中存在著某種關聯,它不像山盟海誓般堅韌,也沒有月老紅線的纏綿。但它總是在某些時候悄悄地左右著我們每一個人,決定了人與人之間,心的距離和溫度。 


那個聖誕夜我們在凝的家中渡過。三個人,一頓豐富的晚餐,有心鈴這大廚在總會是美味的保證。牆上掛著一閃一爍的小燈泡,樓下傳來聖詩班的詩歌,平靜而美好。我們玩了一整晚潛烏龜,說著往昔的趣事,還有那些屬於我們的,不遠的未來、人生、理想...直到窗外的天邊微藍沁透。 


凝說過這是改變的一年。在這幾個月裡的確有過很多改變。光仔、吳卓羲、思思......兜兜轉轉,然後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心鈴、凝和我,一起聊天,一起食lunch,一起亂逛,一起上空手道,一起去玩。 

但這樣也好,因為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而就像這繁華都市裡發生的每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當中有歡笑有悲傷,有美好有缺憾。算不上完美,但故事能走到這裡已經太難得,值得為它寫下圓滿的落幕。至少我是這樣由衷的認為。 




只是命運從不過問誰的意願。 


第三十一章 <人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