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積了好幾天悶熱的天氣後,市鎮的上空堆積起厚重的烏雲,遮蔽學校外的大半邊天空。明明是正午時份,天空看上去卻是灰沉一片。 

Christy托著頭,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發呆。假裝在看風景,其實是因為她無法直視課室裡即將要發生的一切。 


「來了來了!口吃妹回來了!」 

傑少從走廊跑進課室,亢奮地說。肥倫捧起塑膠垃圾桶蹲在門口埋伏,臉龐上的贅肉正在邪惡地抖動。 

所有人一起倒數。 





「三...二...一!」 

欣欣踏進課室門口那一刻,肥倫撲上去將桶內的不明液體迎面潑向她;她來不及反應,當場被潑得全身都是。 

課室裡立刻瀰漫出嘔吐物的噁心氣味。欣欣呆站在原地,黏稠的嘔吐物從她臉上滑下;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難受得表情扭曲。

班房爆發出哄堂大笑。 


「哈哈...口吃妹,妳看看妳這是什麼樣子!妳好臭!好臭啊!」肥倫指著她捧腹大笑,全班也跟著他一起大笑,一瞬間課室瀰漫著極度詭異的氣氛--一個女生滿身嘔吐物,站在一陣瘋狂笑聲之中。 





「這是曼姐昨晚劈完酒特地留給妳的驚喜,還不多謝曼姐?!」傑少誇張的語氣恐嚇欣欣。 

「謝...謝謝曼姐...」欣欣欲哭無淚,擦掉臉上的嘔吐物說道。 

坐在旁邊看戲的曼姐冷漠地看著欣欣,輕蔑地笑了一聲。在她的眼裡,欣欣只是個可笑的玩具罷了。 

Christy忍不住將目光從窗外移回來,看到班房內的一切不禁皺眉;下一秒她突然發覺曼姐冷酷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她連忙望回窗外。






這時班主任張sir走進課室,聞到那陣噁心的氣味。他掩著鼻子,看看全身都是嘔吐物的欣欣。 


「又是妳啊...」他皺眉看著欣欣,高聲質問全班人:「是誰做的?」 

曼姐一臉不屑地瞄著張sir;肥倫和傑少在旁邊裝神弄鬼。大家都在竊笑,沒有人將張sir的質問放在眼內。張sir惱羞成怒,用力拍桌子吼聲說道:「我再問一次!是誰做的?」 

一陣寂靜之後,曼姐撓起手冷冷拋出一句:「Christy,妳不是說妳知道是誰做的嗎?」 

Christy的心幾乎跳了出來,她想起剛剛曼姐不滿的眼神,頓時如履薄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張sir也等待她回答。她掌心冒著冷汗,猶如行走在懸崖的鋼索上。 

曼姐繼續冷酷逼迫她:「Christy,是誰做的?告訴張sir啊。」 

「我...我不知道。」Christy避過欣欣可憐的眼神,低聲說道。曼姐露出邪惡的勝利笑容。

完全沒有被學生放在眼內,張sir將一肚火氣發洩在欣欣身上。他向她咆哮:「弄成這樣妳自己也有責任!班房每天被妳搞得雞犬不寧。妳自己想想,妳為別人帶來了多少麻煩?!」 






欣欣放棄了爭辯,垂頭忍著淚水接受這個現實。 

張sir義正詞嚴地不斷教訓欣欣時,曼姐湊過去輕抓Christy頭髮的尾巴,在她耳邊冷酷說:「妳最好識趣一點。惹到我的話,保證不會讓妳好過。」 

Christy避開眼神不敢直視她,微微點頭。 

「罰妳放學後打掃乾淨課室才准走!」張sir教訓完一輪命令欣欣:「打掃時好好反省一下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說完之後露出滿意的表情,好像完滿解決了一件事似的。 

「好了。所有人打開課本第8章,先把上一堂的內容複習一遍...」他又開始了無意義的講課;課室內其他人又開始各做各的事,聊天、看雜誌、搗亂......教師桌前和教師桌後彷彿劃分了兩個不同的時空。 

Christy看著張sir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臉,內心一陣厭惡--其實這個課室裡在發生什麼事,他根本心知肚明。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 

她暗自嘆息,但還是謹慎地將表情收好,不露出任何一絲痕跡。




這個學校裡充滿了黑暗。 


曼姐今年才15歲,卻已經是區內某童黨的大家姐,肥倫和傑少都是她的手下。他們在學校橫行霸道,只要曼姐今天看誰不順眼,第二天那個人就會成為全校人集體欺凌的對象,身心受盡折磨。不少人被她迫到退學,甚至忍受不了羞辱而自殺。她的惡行眾所周知,但學校根本管不了她,就連老師都忌她三分。 

過去曾經有正直的老師看不過曼姐欺凌同學的行為,當面斥責她。隔天早上這個女老師辦公桌被人潑屎潑尿;偷拍她去廁所的照片貼滿了整個學校。是誰做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人敢有意見。結果那個老師受不了屈辱辭職了。 

這樣的事情也許算不上稀奇。畢竟在童黨肆虐的這一帶,毆鬥和欺凌無日無之,正常人家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膽的。童黨最可怕的一點在於他們的邪惡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純粹只是喜歡看到別人痛苦,殘害一個人為的僅僅是滿足瘋狂的邪惡快感。 





最純粹的動機,最可怕的行為。 

然而在這樣一個瘋狂的地方裡,那些脆弱的、終日在惶恐裡掙扎渡日的渺小存在,還是有屬於他們的故事。




下課的鐘聲響起。


Christy用最快的速度收起課本,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她從來不會在這個課室裡多留一秒。 

鄰桌的傑少和他的豬朋狗友高談闊論:「你們知道嗎?我昨天看那套AV超爽的,黑鬼大戰學生妹!而且那個AV女優還長得有點像我們認識的人呢。」傑少神祕地說。 

「像誰呀?女明星嗎?」其他人好奇問。 





傑少搖搖頭,不懷好意的目光移到Christy身上。她心裡一驚,假裝沒有看到他,快速把所有東西塞進書包裡。 

他們看著她淫笑:「真的?那今天要上你家一起觀摩一下了!」 

傑少說:「不過那個女優有36D身材,Christy...我看就沒有啦!」他一副淫邪的嘴臉看著Christy。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摸過!」其中一人邪笑說。 

「誰說我沒摸過!現在就摸給你們看。」傑少淫笑著走向Christy。 

Christy慌得心快跳出來,她無助地看看四周,課室內其他人不是在幸災樂禍就是假裝看不見。傑少開始對她毛手毛腳,她強忍著怒氣撥開他的手。 

「別那麼小氣嘛,摸一下胸又不會變小!」傑少無恥地說。 

她拿起書包躲開他們匆忙跑出課室。傑少和他的同黨在後面哄堂大笑。

走在回家的路上,Christy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旁邊的足球場,那裡坐著一班人在抽煙喝酒。又是經常在附近流連的惡霸。她低著頭靠邊走,避免和他們有眼神接觸。 


「喂,你們看!學生妹耶!」幾個惡霸肆無忌憚向她吹口哨。 

「靚女,過來陪輝哥玩玩嘛!」他們挑逗她說:「不用怕,會好好對待妳的!」 

「妳喜歡溫柔還是狂野一點?我都可以滿足妳!」眾人哈哈大笑。 

Christy不敢正眼看那些人,加快腳步逃回家中。她拋下書包脫掉鞋子,虛脫地躺在床上。 

真是受夠了...... 

她受夠了這樣的人生,走到哪裡都是陰暗和邪惡。每天在學校裡提心吊擔,唯恐差錯一步變成下一個被欺凌的對象,從此受盡折磨、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即使終於躲回家裡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回想起那些醜惡的事,還是會讓她噁心得發抖。 

她閉上眼睛,剛才欣欣看著她那可憐的眼神還殘留在她腦海裡。她知道欣欣沒有錯,她知道她比她還要悲慘十倍,但她又可以怎樣? 

Christy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死心了。在這種地方,正義是無法伸張的,能夠自保已經很好了。在吃過一些苦頭之後,她漸漸學會了謹慎。像她這種人,低調和忍耐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只是不管怎麼忍耐,前面的黑暗還是一樣看不見盡頭。 

有時候她真的很想可以永遠躺在床上,再也不用面對人生的一切。 

話雖如此,她還是站起來了,打開衣櫃找了一套衣服放進袋內折返學校。在無人的課室,她將衣服遞給跪在地上打掃的欣欣。 

「把弄髒了的校服換掉吧。」





「謝謝妳借衣服給我,Christy妳真好人!」欣欣在更衣室一邊換衣服,一邊欣喜地說。 


Christy一時分不清這是真心話還是在諷刺她。她試探地說:「妳...不怪我嗎?我剛剛這樣對妳。」 

「不會啊。」欣欣說:「萬一惹怒了曼姐的話,妳也會變成那些人的目標,到時妳就慘了。而且...這種事我都已經習慣了。」她低頭苦笑。 

Christy看著欣欣不禁說道:「為什麼妳可以這麼看得開,如果我被他們這樣對待的話,肯定會受不了的。」Christy真的很佩服她。 

「我也不知道。日子已經這麼難過,再不看開一點就更加不知道怎麼過了。」欣欣說:「不過雖然習慣了,但每一次遇到他們的時候,我還是會很害怕。」她說著也不自覺抖了一下。 

「對了,其實妳說話很正常啊,為什麼他們要叫妳做口吃妹?」Christy疑惑道。 

欣欣說:「我平時都可以正常說話,只有在緊...緊張的時候才會不自覺口吃。醫生說這是語言障礙,但不是很嚴重。」 

「原來是這樣。」 

欣欣雖然看起來有點笨拙,卻給人純真和沒有機心的印象,讓Christy感到比較安心。 

欣欣換了衣服後她們就回到課室打掃乾淨。準備離開時外面開始下起雨來,沒有帶傘的她們滯留在學校門口。 

「感覺這場雨會下很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去。」Christy看著灰色的天空,雨點敲打在地上的聲響越來越大。 

欣欣突然想到什麼,開朗地笑了。

「跟我來,我給妳看一些東西。」


她們冒雨跑了一小段路去到學校附近的屋邨商場。Christy跟著欣欣經過商場深處的一條小巷,推開小巷盡頭的防火門之後,再走上了幾層樓梯。 


「就是這裡了!」來到一個小平台後,欣欣興奮說道。 

這是半層樓梯之間的小平台,因為某些原因建得比正常的半層大一些,角落擺放了一些清潔用具,外面微弱的陽光從樓梯間縷空的石製圍籬透進來。 

「這裡就是我的秘...秘密基地!」她說:「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這條樓梯很隱蔽,走上去只有天台的機房,所以平時沒有人會經過這裡。」 

Christy看看四周。這裡的確十分隱蔽,她每天放學都會經過這個商場,卻從來不知道這條樓梯的存在。 

「妳平時都在這裡做什麼?」

「來吃午飯啊。」欣欣說:「本來我是帶飯回學校的,但吃飯時總是被曼姐他們作弄。後來只好躲在這裡吃飯了。」 

Christy點頭,她親眼看過肥倫趁欣欣不為意把死蟑螂丟進她的飯盒裡。

「還有就是它們。」欣欣指著放在平台角落的幾盆植物。 

「這些盆栽是妳種的?」

欣欣點頭:「我家住在低層,在家裡種盆栽會惹蚊蟲。自從發現這裡之後我就把它們搬過來了,我每天都會來看它們,幫它們澆水和施肥。現在這裡看起來雖然很陰暗,但等到晴天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植物就會生長了。」 

她拿起放在地上用來澆水的水壺,扭開蓋子把水壺伸出圍籬外,耐心接著從上面滴下來的雨水。她一邊澆水,一邊向Christy介紹每一盆植物。 

「這盆是桔梗,會開出紫色的五角形的花。」 

「這是三色堇,同一朵花的花瓣上會有三種顏色,很漂亮!」 

「還有這是牽牛花,海棠...」 

Christy說:「原來它們是不同的品種,我看起來每一盆都差不多。」 

欣欣笑說:「因為現在沒有開花,所以會比較難分辨。但其實它們的莖部和葉子長得不太一樣,仔細觀看就會分得出。」 

Christy看著欣欣溫柔地對待每一盆植物,對它們呵護備至。

「妳...很喜歡它們吧?」Christy輕聲問,怕驚動了她。 


欣欣點頭,著迷地看著它們。 

「植物最好相處了。它們雖然不會說話,但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回應你對它的愛。只要每天為它們澆水,悉心照料,它們就會開出漂亮的花朵作為回報。看著它們一天一天成長,到最後終於鮮花綻放,就好像生命就是這般美好。」 

即使現實並非這樣。 

她走到其中一盆植物前面,對Christy說:「妳是我的秘密基地的第一個訪客,我就把這盆牽牛花送給妳。它已經開始長出花蕾,大概很快就會開花了。」 

Christy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收下:「這不是妳的心血嗎?送給我不太好吧?」 

「沒關係,因為妳是我的朋友。」欣欣的笑容很真誠。 

朋友... 嗎? 

她又說:「牽牛花有好幾個不同顏色的品種,播種時我將它們的種子混在一起。因為不知道會開出什麼顏色的花,就更令人期待了。」她把牽牛花捧到Christy面前說道:「現在我把這份美...美好的期待一併送給妳,希望妳也可以快樂。」 

看著欣欣和這盆牽牛花,Christy有點感動。 

在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裡的某個細小角落,她彷彿覓到了一絲溫暖。



那天之後,Christy和欣欣每天都會相約來到這個樓梯間。 


Christy總是坐在樓梯上,默默看著欣欣打理盆栽。欣欣總是如數家珍地講解各種種植的心得--選盆、配土、播種、澆水、施肥、修剪...原本一竅不通的Christy聽多了也漸漸學懂了一點。 

她把欣欣送給她的牽牛花繼續放在秘密基地,讓欣欣和她一起照顧,這就不怕她經驗不足凋謝了盆栽。看著牽牛花的花蕾慢慢越長越大。雖然雨下個不停,石圍籬外的天空幾乎都是灰灰沉沉的;但欣欣說牽牛花不需要太多陽光,所以不用擔心陽光不足會影響開花。 

除了種花,她們偶爾也會傾訴心事。 

「我的夢想是可以有一間自己的花店。花店不用太大,放得下不同意義的花朵就夠了。」欣欣說。 

「玫瑰代表浪漫、百合代表純潔、薰衣草代表等待、秋海棠代表單戀。」欣欣說。 

「如果客人不知道要買什麼花,他們只要告訴我要送的對象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就會幫不同性格、不同心情的人選擇不同的花。」欣欣說。 

「Christy,妳是不是不太喜歡說話啊?」欣欣發覺大部份時間都是她在說話。 

「因為在學校怕得罪人不敢多說話,家裡又經常只有我一個,所以習慣了很少說話。」Christy說。 

「那妳以後可以跟我說話,說什麼都可以,好不好?」欣欣熱切地看著她。 

Christy輕輕點頭應允。

她們約好了在學校裡裝作不認識,彼此不要說話。Christy心裡感激欣欣,她知道欣欣這樣做是為了不想牽連她。 


曼姐那班人對欣欣的欺凌從沒有停止過,甚至還變本加厲。有時候被整得很慘之後,欣欣會躲到秘密基地哭泣。Christy坐在她旁邊,也不知道可以怎麼安慰欣欣。畢竟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她實在說不出「別難過,一切都會變好的」這種蒼白無力的話。 

對於她們來說,學校是一座絕望的監牢,每一天都是在痛苦掙扎中咬著牙熬過去的。就只有在這個小小的樓梯間,她們才可以暫時忘記恐懼和苦楚,做回真正的自己。 

看著圍籬外連綿不斷的雨,雨水一點一滴彷彿在訴說她們的悲傷。 

「如果我們擁有一個正常的校園生活,該有好多。」Christy哀傷地說。 

欣欣抹去淚水,哽咽地說:「那個校...校園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Christy開始描繪那個想像中的校園生活。 

班房裡輕鬆愉快的氣氛、一班同學結伴去吃午飯、熱鬧的班會活動、和感情要好的女生分享小秘密、跟暗戀的男生的曖昧互動...... 

大概還是會有些小煩惱吧!就像好姊妹之間總是會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爭執,不想理睬對方。但隔天又會和好如初,挽著手一起放學逛街...... 

欣欣聽著聽著閉上了眼睛,露出幸福的笑容。 

就算只是幻想也好,至少還算是一點安慰。



雨越下越大。 



這天放學後Christy跟平常一樣趕快拿起書包站起來,盡快逃離學校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她卻看到肥倫和傑少走到欣欣面前敲她的桌子:「喂!口吃妹。」 


欣欣整個人彈了起來。 

「倫哥,有什...什麼事嗎?」她害怕得顫抖。 

「錢,快拿來。」肥倫伸出手不耐煩地說。 

欣欣顫抖的手連忙打開銀包拿出錢,戰戰兢兢地遞給肥倫。 

肥倫一邊數錢,面露不悅:「這麼少?妳當我白痴啊?!」 

欣欣嚇得雙腳一軟。 

「我沒有...倫...倫哥,這...這裡真的是全部了。」 

傑少搶走欣欣的銀包,又檢查她的書包。 

肥倫抓起她的頭髮說:「如果妳敢把錢藏起不交出來,我就將妳的頭塞進廁所裡!」 

「沒有...我沒有...」欣欣不斷搖頭掙扎。 

Christy假裝在抽屜裡找東西,一邊偷偷看著他們,內心不由得為欣欣膽顫心驚。

幸好傑少沒有從欣欣的銀包找到更多錢。 


肥倫嘖了一聲,用力拍拍她的臉:「錢啊!明天記得帶多一點錢,知道了嗎?!」 

「知...知道。」欣欣連忙點頭。

正當Christy暗自鬆了一口氣時,傑少從欣欣的書包裡掏出一個透明保鮮袋。 

「這什麼鬼東西?」傑少看著裝在保鮮袋裡,一顆顆像瓜子的黑色小顆粒。 

「還...還給我!」欣欣緊張地說。 

他們一看到她這麼緊張就興致大發,將保鮮袋拋來拋去,焦急的欣欣圍著他們團團轉。一旁看著的曼姐一個眼神向他們示意,傑少立刻將那袋東西拿給她。 

欣欣不敢正眼看曼姐。 

雖然每次都是肥倫和傑少出手欺負她,但最令她害怕的人卻是曼姐。 

「這是什麼?」曼姐質問她。 

「種...種子,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欣欣懇求她:「求...求求妳還給我好嗎?」 

「好啊。」曼姐微笑伸出手。 

欣欣喜出望外,正想從曼姐手上接過種子。誰知曼姐的手指著地上:「跪下來求我。」她冷酷地說。 

肥倫和傑少在旁邊無恥地笑著。欣欣膝蓋一彎,委屈地跪在曼姐面前,低頭說:「求求妳還給我...」 

「發神經!」曼姐惡毒笑了一聲,一腳踹開欣欣走出課室。 

「還給我...」欣欣追在曼姐後面跟了出去。



Christy偷偷跟著她們走到操場。曼姐站在操場旁邊的簷篷下,欣欣拉著她的衣袖,苦苦哀求。 


「求求妳把種子還給我...」 

曼姐冷笑。 

「放心。我曼姐說過還給妳,我就一定會還給妳。」她抓起一把種子,灑向大雨滂沱的操場上:「給我撿,一顆都不要漏!」 

欣欣含著淚水走出操場,在大雨中一顆一顆的把種子撿起來。曼姐這邊撒一把那邊撒一把,變態地笑看著欣欣像狗一樣爬在地上追著種子來撿。 

放學經過的人有些停下來圍觀,放肆恥笑欣欣;其他人無視她,直行直過走出校門。 



Christy也在那些人當中,既然不可能幫到欣欣,她只有默默離開,寧可不要看到這些心酸的畫面。 

她撐著雨傘經過欣欣。欣欣低著頭,但Christy知道她看到了她,用餘光看了一眼之後就匆匆低頭繼續撿種子。雨水不斷打在欣欣身上,她全身濕透,默默承受四周無情的嘲笑。

Christy繼續走向校門。 




欣欣,妳不要怪我。 

她心中默念。 

要怪就怪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從來沒有給過我們半點希望。我們只能認命,沒有勇氣一死了之就只能苟且偷生,一天一天無止盡地活著。 



朋友...欣欣說過我們是朋友。 

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種地方?為什麼不是在那個想像中的校園生活?為什麼現實這麼殘酷?為什麼...... 



欣欣忽然感受不到灑落頭頂的雨水,她抬起頭看。Christy撐著傘站在她身邊。 

她扶起她到旁邊避雨。 

她走到曼姐面前,悲憤地看著她:「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只不過想在學校裡好好生活而已,為什麼妳就是不肯放過我們?妳知道我們有多難受嗎?」 

曼姐冷笑說:「妳在說什麼廢話啊?Christy,妳是不是想死?」 

Christy的眼神悲傷決絕,她把曼姐推出簷篷外,舉起的雨傘頂起屋簷的帆布篷,篷上凹陷的積水就在曼姐頭頂上一瀉而下。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








操場上的喧囂聲傳到校長室,正在處理文件的校長輕皺眉頭。 


大概又有學生鬧事了吧。 

不過那些學生在做些什麼,這些年他已經很少理會了。 

他很清楚在大眾的眼中,這間學校就是典型的問題學校。作為校長這當然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所以他上任後花了不少資源去做公關來美化學校的形象,也確實收到了一些效果。 

當然,這間學校的事實他心知肚明,但他不認為這是他的錯。 

那些學生自己要墮落,這是他管得了的嗎?看看區內的學校,十居其九都是這個爛樣子,就說明了問題根本不在於他這個校長,而是學生本身,還有這個社會。 

他不禁輕嘆。 

好不容易在這位置待了這麼多年,他也差不多到了享清福的年紀了。現在只希望那些學生不要把事情弄得太大,讓他平平穩穩渡過最後這幾年,光榮退休。 

他稍微調整了坐姿,然後繼續翻閱桌上的文件。








一邊走在路上,雯雯已經打了電話給幾個好姊妹,忍不住要把剛剛目睹的事情告訴她們。她喋喋不休將當時的情況重複描述了好幾遍,因為實在太震撼了。 


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人對曼姐做這種事!那個Christy...她瘋了吧?連曼姐都敢惹。這次她死定了,曼姐肯定不會放過她。 

雯雯有些興奮。 

老實說,平時她就不太喜歡那個Christy,經常一副討人厭的樣子,又不合群。她以為自己是誰啊?總之就看她不順眼。 

這次她這樣對曼姐,肯定會被整得很慘,絕對會。如果不是跟朋友約好了要去玩,又有點害怕會不小心被牽連的話,她還真的想留下來看這場好戲。 

反正這是她自找的,怨不了人。雯雯心裡這樣想。








曼姐氣瘋了。 


她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肩上搭著毛巾,憤怒的眼睛紅筋暴現。肥倫拿著汽水從便利店走出來,戰戰兢兢地走到曼姐身邊。 

「曼姐別生氣,先喝點東西下下火...」 

曼姐剛把汽水拿上手,臉色又變了。 

她把那罐汽水怒丟在肥倫身上:「這麼凍你給我喝?你嫌命長呀?!」她咆哮道。 

肥倫臉上兩團肥肉都在發抖:「對不起...對不起曼姐,我再去買熱飲給妳!」 

「不用了!」她憤怒地說:「通通給我去找!翻轉這一帶也要把那個臭八婆找出來!」 

「是...曼姐,我現在就去找!」 

曼姐看著肥倫跑走,心裡咒罵著。 

剛剛一時抓不住那個臭八婆,被她逃出學校了。曼姐已經發散所有人去找她,絕對要把她找出來為止。 

曼姐氣瘋了。 

她從沒有被人這麼當眾羞辱過。從來都只有她玩弄別人,沒有人敢動她一根毛髮。所有人都對她誠惶誠恐,她絕不容許有人對她絲毫不敬。 

現在那個臭八婆竟然敢這樣對我,我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 

不過那八婆倒是逃得快。她派手下找遍了附近,竟然都找不到她。 

到底躲到哪裡了...... 

曼姐抓起地上那罐汽水掐緊,恨得咬牙切齒。









Christy躲在她們的秘密基地裡。 


冷風夾雜著雨絲從圍籬的空隙灌進樓梯間,她瑟縮在一角,渾身濕透顫抖著。 

逃出來的時候她看到了曼姐的眼神,從來沒有那麼瘋狂。她知道這次如果被曼姐捉到的話,她就徹底完了。 

曼姐什麼都做得出,說不定她會殺了她。她這種人真的做得出。 

Christy被雨水濕透了冷得發抖。她不斷喘氣,無力地攤坐在地上。 

她閉上眼睛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瘋了,但那一刻她心中就只有悲哀與憤怒。她無法再忍受這種事...... 

怎麼辦?已經完了嗎...?真的死了或者也是一種解脫...但她不甘心。人生這麼短暫,什麼好事都沒遇過就要這樣結束,她不甘心。 

在冰冷和絕望中,她驀然看見放在樓梯角落的牽牛花,不知不覺竟已經悄悄開花。 

在陰暗的角落裡,那純白無瑕的花冠向外綻放出濃郁的寶藍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爬到牽牛花旁邊看著它。那幻麗的藍色鮮豔得不像是真實的顏色,夢幻般存在於這個灰暗的世界。

她想起欣欣。 


不知道欣欣怎麼了?她安全嗎? 

她應該會知道我躲在這裡,她會來這裡找我吧?如果她看到開出了這麼漂亮的牽牛花,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等欣欣來會合之後,我們就永遠逃離這個絕望的地方吧?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我們。我們一起遠走高飛,逃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欣欣一定也會同意的。 

想到以後再也不用每天擔驚受怕,不用再受折磨,她的內心燃起了一絲希望。 

我們會找到一個沒有恐懼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在那裡,我們不需要再躲藏自己,我們會在校園裡出雙入對,快樂地生活。學校的天台上種滿了色彩繽紛的花朵,柔和的陽光灑落在天台,芬芳的花香隨風撲鼻而至。我們躺在地上手牽著手,無憂無慮享受美好的時刻。 


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Christy張開眼睛。 

是欣欣?她終於來了? 

她望向樓梯,期待的目光從此僵硬在那一瞬間。



是肥倫和傑少。 


還有曼姐。 

他們露出尋獲獵物的狡詐笑容,一步步逼近Christy。 

Christy用最後一絲氣力想躲開他們跑下樓梯,肥倫和傑少一把抓住她用力丟向牆邊。她軟倒在地上喘著氣,再沒有反抗的力氣。 

曼姐走到身邊狠狠掐著她的臉,湊過去看著她說:「躲?妳以為妳躲得了我嗎?」 

「妳到底想怎樣...」Christy聲音發抖,她知道她已經完了。 

「我早就跟妳說過,惹到我妳會很慘。看看妳自己...現在這就是妳的下場。」曼姐拍拍她的臉,恐嚇說:「如果妳敢大叫的話,我就把妳那雙討厭的眼珠挖下來!」 

她想忍住淚水,為自己留下一點尊嚴。但當肥倫和傑少興奮將手伸進裙子裡扯下她的內褲時,她還是不爭氣的流下了眼淚。 

救我...誰都好,救救我...... 

「知道為什麼我會找到這個地方嗎?」曼姐邪惡地笑說。 

Christy難以置信地看著曼姐。 

「沒錯,妳被人出賣了!」 

欣欣...... 

她的腦海就只剩下空白,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絕望。 


Christy站在天台的邊緣。 

從高處俯望,下方的街道白茫茫一片;雨水被風吹得傾斜,隨著風的節奏一陣一陣灑落在馬路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閉上了眼睛。 

過去的一切像跑馬燈在腦海中回溯。那些美好的回憶、痛苦的回憶、痛苦的回憶、痛苦的回憶、比死更痛苦的回憶... 


再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了。已經可以去死了。 

她再一次張開眼睛。她看見自己的屍體倒在樓下,像斷線娃娃一般動也不動。路上經過的途人都用厭惡的眼神看她,匆匆躲開。曼姐走到她的屍體前,扯起她的頭髮盡情嘲笑;肥倫和傑少扒開她的衣服,肆意羞辱她的身體。 

無所謂了。 

欣欣站在對面馬路默默看著被蹂躪的她,無動於衷。 

都無所謂了。 

一陣狂風從背後吹來。 

去吧。 

她感到一陣暈眩的傾斜,身體失去平衡跌出天台邊緣。那一剎她的身體卻泛起了強烈的反抗,雙手下意識抱住天台邊緣的石壆,雙腳在半空中掙扎搖晃,踩在牆壁用力拚命往上撐,費盡氣力滾回天台上。 

她無力地攤在天台上。 

只不過想結束這一切而已,為什麼都不可以... 

她悔恨地看著灰暗的天空。







鬧市中一條濕漉漉的小巷樓上的店鋪裡,過份空閒的老闆正在收銀台後面打瞌睡,快要睡著時卻被住在樓上夫妻的吵架聲吵醒。他嘖了一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那對夫妻,大概又是為了戶口裡的錢而吵吧。 

小睡不成,為了消磨時間他唯有把已經看過的報紙再看一遍。 

像現在這種下雨天,出來逛街的人已經比平日少,願意走進下面那條濕漉漉的暗巷轉上來的人就更少了。所以每到下雨天,這裡經常整個下午都沒有客人。 

他心中暗嘆。 

好不容易靠點積蓄開了這間鋪,卻生意慘淡,還遇上這種鬼天氣,再這樣下去熬不熬得過這個月都成問題。看來今天也不用寄望會有生意了。與其在這裡白等,乾脆提早收鋪趕去馬場踫踫運氣吧! 

正當他打算收鋪的時候,門口的鈴噹聲響起。 

他好奇地看著那個走進來的少女。心裡確實有些納悶,一般少女很少會對這類東西感興趣。不過無論如何也是個機會,他決心要好好推銷,今天的賭本可能有著落了。 

「歡迎光臨。」








輝哥和他幾個手下蹲在屋邨的走廊簷篷下,悶得發慌。 


「下雨!一直下雨!煩都煩死了!想在路上找個人玩玩或者弄點錢都沒有。」他無聊得將喝光的酒瓶排成保齡球瓶的錐形,胡亂踢飛。 

「哈哈,全倒啊老大!」幾個喝得半醉的手下胡亂吶喊助威。 

「老大,今晚我們落高佬勝的場吧!」其中一個手下說。 

「不去!高佬勝那些女,醜死了!」輝哥厭惡地說。 

「我看是老大玩厭了她們,想換口味了吧?」眾人哈哈大笑。 

這倒是真的。 

輝哥想起那天經過球場那個學生妹。雖然嫩了一點,但還真是不錯。等到這場煩人的雨停了之後,想個辦法將她弄到手吧。 

「回去吧,今天沒心情玩了。」輝哥沒精打采地說。 

他說著抬起頭。只見她撐著傘,在雨中看著他。







連續幾天都不見Christy上學。看著曼姐他們意氣風發的樣子,欣欣感到越來越不安。 


他們到底對她怎麼了...欣欣不敢想像。 

她在路上追著問曼姐。 

「曼...曼姐,妳到底對Christy做...做了什麼...」她心虛地問。 

曼姐冷笑著對欣欣耳語了幾句,嚇得欣欣軟倒在地上。 

「妳騙人!」她死都不願相信。 

曼姐大笑:「我曼姐為什麼要騙妳這種廢物?」 

她驚慌得哭了:「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曼姐抓著欣欣包紮得臃腫的手,兇狠地說:「凡是和我作對的人,我都會讓他痛不欲生!」 

「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抓著曼姐的腳猛搖。 

「妳煩不煩呀!」曼姐厭惡地一腳踢開她。 

忽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當曼姐意識到時,一群惡漢已將她們重重包圍。







肥倫和傑少在地上打滾,被幾個大漢拳打腳踢,打得他們口腫面腫,不似人形。 


「對不起...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別再打了...」他們痛哭求饒。 

肥倫和傑少像兩條地上蠕動的蟲子。Christy踩著他們不斷踢,瘋狂的踢,直到鞋頭都破掉了,她才虛脫的停下來。 

「這樣妳滿意了吧?」輝哥攬著Christy的肩說。 

「還有一件事。」她喘著氣說。 

輝哥點點頭,打了個電話去確認。 

「我的手下已經將她們關在那裡了,妳自己去看吧。」輝哥說。 

她獨自走到附近垃圾站旁的雜物房前。曼姐和欣欣被關在裡面,在狹小漆黑的空間裡面掙扎。 

曼姐拍門大叫:「快放我出來!你們是誰的手下?連我曼姐都敢得罪?嫌命長嗎?!」 

「是我。」Christy漠然的聲音隔著鐵門傳進去。 

「Christy...!」曼姐驚呼。

「看看妳們頭頂。」 


曼姐和欣欣同時抬起頭。天花板上掛著的幾個透明塑膠袋裡,裝滿了上百隻活生生的毒物。 

色彩斑斕的毒蛇、半截手臂長的百足蜈蚣、毛茸茸的大毒蛛,還有蠍子、毒蟻......在塑膠袋內不停翻身蠕動。 

平時窮兇極惡的曼姐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 

欣欣拚命拍門哭著解釋:「Christy妳聽我說,不...不是這樣的,他們折...折磨我,用鐵罐鋤...鋤我的手指...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對妳...對...對不起...」 

Christy彷彿沒有聽到欣欣的聲音,她輕輕扯開繫在門外的繩子,鬆開塑膠袋的封口。 

她拋下繩子步入雨中。雜物房內的慘叫聲漸漸被雨聲隱沒。 


她感到內心空白一片,一切都被掏空了。 

快樂被掏空了,希望被掏空了;屈辱被掏空了,憎恨被掏空了。 

如果這世界存在稱得上是靈魂的東西,在這一刻也都被掏空了。 


剩下的只有雨,仍舊不斷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