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眨眼就過,又到happy hour。阿敏約了正希在銅鑼灣一家書店等,然後一起出發到附近出席安娜的生日晚餐。
 
十分鐘過去了,正希還沒有出現。阿敏開始焦急,不停地按手上的電話。她雖不太介意正希遲到,甚至喜歡他為工作狂熱的精神,但卻有點擔心在晚餐開始前沒有太多時間跟正希獨處。
 
正當阿敏想撥號打給正希時,她身後卻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Excuse me… Would you know where this is by any chance?」
這位西裝男戴著大陽眼鏡,指著手機上的Google Map。
「嘩!大佬,你玩咩啊你?」
「咦?係你啊!」


阿正連忙脫下太陽眼鏡,不可思議地看著阿敏。
「喂,sorry遲左。唔識路啊,我都唔熟銅鑼灣。」
「誠品你都唔識啊?」
「Where?」
「玩野啊?又講英文,系度show晒off咁。」
「唔係啊!」正希笑得合不攏嘴,說:「頭先,我真係以為你係外國人…」
「我頂你啊!」
阿敏推開了正希,捏著拳頭作勢要打他。正希也沒有躲避,讓阿敏打了幾拳,然後一手搭著她肩膀走路,兩人又和好如初。這對歡喜冤家總是這樣。
 
誠品書店是全港最大的書店,總部設在台灣。書店跨越幾層商場樓層,而且書店歡迎讀者在這裡打發時間,所以到處都可見男女老幼在看書,在看自己愛看的書。


 
正希和阿敏各自找到幾本自己愛看的書,然後回合在愛情小說部。兩人一直埋頭各有各讀,沒有談話。不久,正希留意到阿敏的樣子,想:她到底在看甚麼?看得這樣入神。
 
「喂,睇緊咩啫?」
「呢本叫『七年後,我 再遇上雨傘的主人』。」
「講『雨傘革命』架?」
「唔好成日講政治啦。好hit既愛情小說來架!你無睇高登既咩?」
「無喎。高登寫文都出得書既咩?」
「嘩,你真係乜都唔知架喎。你究竟係咪住香港架?」
 


兩人又回到各自書本裡的世界內。不過沉默維持得不久。這回,到阿敏對正希手上的書感到好奇。
 
「喂,」阿敏清予清嗓子。「咁你又睇緊咩呢?」
「講你聽你都唔明啦。」
「咩意思啊你?」
阿敏不忿,想要伸手去拿正希的書。
「OK,唔好搞啦。呢本叫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乜Q啊?」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
「哦,呢本!香港人就講廣東話啦,扮晒野。」
「你睇過?」
「無喎。」
 
擾攘了一會兒,兩人又回到一片書香裡。不過,他們根本沒有專心看書,而是以書本作掩飾,在偷看對方專心的模樣。
 


「今晚我班同事都來喎。你知唔知啊?」
「我知啊。」阿敏翻著手上的書本,說:「九成九係來溝DD啦!」
「哦。之前唔見你提起既?」
「我都係今朝先知架。」
「咁…DD受唔受溝啊?」
「做咩啊?你又有興趣?因住同班friend無兄弟做啊!哈哈!」
 
正希和阿敏一起離開了書局,故意分開,先後到達安娜生日晚餐的會場。安娜選的是意大利餐廳,點的是five course meal,又開了好幾支價值不菲的美酒,把阿敏、Suki和DD都嚇得面青。但正希卻氣定神閒,因為他早知道飯桌這方的一群狂蜂狼蝶,即是他的同事,早就把這頓飯算入公司的預算內。
 
「點啫?咁多女,你唔係無興趣啊話?」
「你估個個都好似你咁識食咩,班長?」
「喂,Leonardo。你過來評下理啦!正希係咪應該重出江湖先?」
 
班長是正希的同事,也是席間認識他最長時間的。他是已婚之夫,卻借著他那點中年的魁力而到處留情。Leonardo是個小白臉,年紀比正希還要少。他是百分之一百的情聖,有如電影裡的Leonardo DiCaprio 一樣,永遠有很多美女繞在身邊。
 


Leonardo沒有答話,繼續給坐在他大脾、喝得醉醺醺的DD灌酒。未幾,正希的幾位同事也摟著安娜、Suki和其他女生離去了。正希和阿敏見大家都走了,也就明目張膽地牽著手離開餐廳。
 
在這難得清爽的十月,迎著維多利亞港的海風,與心愛的人散步,是一件不能再浪漫的美事。那怕是不發一言一語,也可感受到對方的愛意,柔弱地在空中帶過,散落在海濱長廊,為二人的愛情在記憶巷中刻下無法摧毀的記號。
 
可惜,世事想變。人生不可能是完美的,尤其是正希和阿敏的人生。
 
「喂,Maria!Come back啦你!We are 系呢邊!」
浪漫幻影之際,一名男子突然拍了拍阿敏的肩膀。
「哎呀,we tell you去百佳啊嘛。咦?阿仔呢?」
阿敏猛地回頭,指著那名男子大聲喝罵。正希嚇得站到一旁。
「你叫邊個Maria啊?我頂你啊!」
「咦?Sorry,認錯人。」
 
此時,遠方有一位菲傭拉著一個小男孩的手跑過來,大慨就是這名男子的兒子吧。正希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膚色偏黑的阿敏被誤認為菲律賓人,立時笑得肚子也彎了,扶著欄杆喘息。
 


「好好笑咩?」
「好… 梗撚係好笑啦!」
阿敏木然不語,站在一旁。
「你知唔知你令我諗起一首歌?識唔識Beyond d 歌?」
「邊首啊?識少少啦。」
「『光輝歲月』有無聽過?」
「吓?有咩關係?」
正希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一副歌手的架勢。
「黑色肌膚給他的意義… 喂,唔撚得啊!真係好撚好笑!」
 
正希笑得瘋癲,漂著淚水,一直扶著欄杆,最後因為笑得太辛苦,索性整個人頓在地上。當正希終於靜了下來的時候,他猛然想起阿敏未發一言。原來阿敏獨自走到了幾十米外的地方看海。正希緩緩靠近,漸漸聽到阿敏的啜泣聲。
 
「敏,做咩啊?」
「唔想同你講野。」
「Sorry啊。我知我頭先過份左。」


正希說著又重拖故技,一手摟著阿敏的肩膀,豈料卻被她掙開。
「你知咩?你根本唔知。你根本唔知道系香港作為少數族裔既痛苦。」
 
「由細到大,我都同所有細路仔一樣讀書,返學、放學。唯一唔同既就係個個都玩得開開心心,唯獨我永遠被人排斥。我小學個陣個樣仲黑過而家啊,個個都笑我非洲黑人,叫我返鄉下。我次次都喊住咁去搵訓導主任,次次都於事無補。好啦,到大個D拍拖下,唔知點解溝親啲仔個個都鍾意聽rap既。我最憎就係rap歌。好彩後來識得用SKII,我條情路先至無咁坎坷…」
 
「我都有問過我屋企人:到底點解我咁黑?你地個個都白白淨淨,鬼佬見到以為係同類咁既款。我細個問我阿媽:媽啊,我係唔係執返來架?佢好大力咁打左我一巴,我就無再問過佢。直到兩年前,系老豆臨終之前,佢先至系醫院度都我講… 仲要係避開我細路、妹同我講,話:其實你係孤兒,當年系你老豆好心,將你系油麻地執返來;醫生話,你祖先極可能係非洲人。今次,輪到我好狠咁車佢一巴…」
 
阿敏哽咽,正希遞上了紙巾,細心地傾聽著她說的一句一字。
 
「點解佢唔肯話俾我聽?點解要老豆死先講?知唔知我個心幾痛?老豆一去左,條八婆就帶埋細路妹一走了之,搵到搵唔到。好彩老豆留底層樓俾我,如果唔係真係要住天橋底。你知唔知啊,條八婆仲要問我會唔會返非洲搵我親生父母。我… 我真係… 屌佢老母!」
 
「敏…」阿敏的故事悲慘絕倫,再加上她的楚楚可憐的嚎哭聲,正希聽得眼都紅了,不由得緊緊地抱她入懷。
 
「究竟我做錯左啲乜野?」
「你無做錯到。」
「嗚嗚,sorry啊。今晚本來開開心心,我都唔想咁。」
 
正希沒有答話,情不自禁地跟阿敏熱吻起來。他們緊閉著眼睛,感受對方的溫度,享受著一起的一分一秒。這刻,在正希懷內的不是非洲姑娘,也不是偽Maria,而是他心目中苦等良久的白衣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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