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寂寞》: 三。珍重

《三．珍重》
 

八月仲夏熾熱的陽光照射在五個年青的臉孔上，彷彿閃耀著青春的光輝。
五個年輕的少年少女們，互相搭著肩站在海邊，對著鏡頭展現燦爛的笑容。

其中一個少女的手上握著一把扇子，扇子上印著「台北」的字樣。
那是十五年前，阿亮和曉怡一起去的畢業旅行，同行還有三個當時很要好的朋友。

那時候稱兄道弟﹑無論任何時候都孵在一起的死黨，不知道從哪時開始勞燕分飛，再也沒有相遇。


中學畢業以後，只有阿亮一人考上了本地大學，畢業後當了教師。

其餘的四人裡，曉怡是最教他念念不忘的一個。
即使已經結了婚﹑有一個討人歡喜的小女兒，阿亮的心裡還是有一個小小的角落留給了曉怡。

曉怡象徵著他一段錯過了的感情。
 

阿亮坐在床上，手中拿著台灣照的那幀照片，若有所思的淺淺微笑著。
要是當時我有跟曉怡表白，故事是否會不同？




浴室的花灑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毛巾擦拭身體的聲音。
阿亮把照片放到一旁，慢慢走近浴室。

浴室沒有關門，濃濃的霧氣和沐浴露的香氣飄散著。
一片迷離中，阿亮見到曉怡朦朧的身影。

不論何時，曉怡總是像一團幻影。
一團阿亮總是錯過，總是捉不緊的幻影。



而他今次絕對不想再錯過她。

阿亮步入浴室。

「怎麼啦？」曉怡用毛巾抹拭著頭髮，身上髮絲上都還滴著水珠。
阿亮一把摟緊曉怡。

「怎麼啦？阿亮？」曉怡被阿亮緊緊抱著，她頭髮上的水珠沾濕了阿亮的肩膀。
「能再遇上妳真好。真的。」阿亮在曉怡耳畔說。

曉怡甜甜的微笑，捧著阿亮的臉孔吻下去。
 
 
曉怡背對著床上的阿亮，緩緩地扣上黑色的胸圍扣子。



「真的要走了嗎？時間還很早喔。不如我們待會兒去吃晚飯？」阿亮一臉悶悶不樂的問。
曉怡回過頭，雙頰還泛著紅暈，「已經遲了啊，我還要去接小威放學。」

「那好吧。」阿亮失望的說。
曉怡俯下身子，朝阿亮深深的吻下去，「不可以這樣，不是說不可以影響到大家的家庭嗎？」

阿亮嘆了口氣。

「那我再約妳。」阿亮親親曉怡的額頭。
「嗯。」曉怡穿回紫色連身裙，挽起手袋，步向玄關。
 
 

阿亮當上教師以後不久，便與大學時期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阿靜結婚。



阿靜是個有點強勢和任性的女孩，可是與優柔寡斷﹑沒甚麼主見的阿亮在一起，卻又出奇的合襯。
阿亮按下玄關的門鈴，一串小孩子踏步的聲音隨即傳出。

「爸爸！」大門被拉開，一張可愛的臉蛋開朗的笑著。
「南南，今天上學開心嘛？」阿亮一把抱起女兒，走進屋裡。

「開心！爸爸今天上學也開心嘛？」女兒一臉天真的問。
阿亮用鼻子碰撞南南的鼻子，「當然開心！」

實情是，阿亮今天沒有回學校，他跟曉怡去了酒店。

「怎麼那麼晚才回來，我和南南都快要餓死了。」阿靜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抱歉啊，學生們快要考試，就幫他們補一下課。」阿亮放下南南，脫下鞋子，走到阿靜身旁。



阿亮摟著阿靜，「老婆，今晚吃甚麼？」阿亮溫柔的問。
「你一身汗味的好臭啊！快點去換衣服再出來吃飯啦。」阿靜推開他，自顧自的燒著菜。
「好啦好啦。」阿亮有點沒趣的說。

 
阿亮回到睡房，換過衣服後，惘然的呆坐在床上。
他嗅嗅自己的手腕，明明就沒有臭味嘛。

他想起了曉怡溫柔的臉孔和聲音，想起她纖細的身體和香軟的嘴唇。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一陣發熱。

阿亮取出手機，打開短訊欄。
「曉怡，我想念妳了。」

阿亮望著手機屏幕，想要按下發送鍵。



「爸爸，媽媽說開飯了啊！」南南跑到阿亮的睡房，喚著阿亮。
「啊，爸爸這就來了。」阿亮連忙把文字刪去，把手機擱在床上。

阿亮隨南南走到飯廳，看著一桌精緻的飯菜，還有因為天氣熱而做飯做得額角都滴著汗的阿靜。

「吃飯吧，今晚做了你愛吃的蠔仔蛋。」阿靜邊說邊夾起一塊蠔仔蛋到阿亮的碗裡。

對了，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我有一個好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我還缺甚麼呢？
但是，阿亮的心裡就只想著曉怡一個人。
想著她的臉孔，她的聲音，她的身體。

揮之不去。
 
 
阿亮和曉怡的再遇，是於兩個多月前。
阿亮升職當了主任後，與家人搬到了新家。

一個週末的午後，阿亮與阿靜帶了南南到新家樓下的公園玩。
跑跑跳跳之間，南南跟另一個小孩子頭碰頭的撞上了，兩人的額頭上都紅腫一大片。

「南南！」
「小威！」

阿靜和阿亮著急的抱起南南，察看南南額上的傷勢。

「小威，痛不痛啊？」一個女人走近，抱起與南南相撞的小男孩。

聽到那聲音的時候，阿亮如遭電殛。
他回頭望向聲音的主人，與她四目交投。
兩人的臉上不約而同的泛起了淺淺的一抹微笑。
 

 
曉怡說，小威是她的孩子，她於三年前結婚了，也是住在這個屋苑。
小威與南南同齡。

各自有家庭的兩個人，再遇以後，竟發展成戀人的關係。
以前錯過了的人，終於有機會讓阿亮再一次去愛。

他真的好享受跟曉怡在一起的時間，有了她以後，他的生命好像被填得滿滿的。
想著她，他就有力量。

曉怡的丈夫在廣告公司任職，幾乎每天都要工作至深夜，所以曉怡很輕易就可以出來見阿亮。
阿亮也將僅餘的閒暇統統給曉怡。

這兩個多月，是阿亮最幸福滿足的時間。
 
 

漸漸地，阿亮發現，這樣的生活不能再維持下去。
因為，在他的心裡面，曉怡佔據的空間愈來愈多。

甚至比阿靜和南南更多。

他時時刻刻都想著曉怡，他希望每天回到家裡，看到的是曉怡。

他希望每一晚都可以擁著曉怡入睡。
他希望可以跟曉怡度過餘生。

他無法再像以往般跟家人相處，他的心裡有了另一個人。
他想追求曉怡。

「老婆，妳睡了嗎？」阿亮望著床上，背對著他睡覺的阿靜輕輕的問。
「還沒，怎麼了？」阿靜應道。
「我有點事情想說。」

阿靜沒有回話。

「老婆？」
「明天才說不可以嗎？」阿靜回應，聲音好像有點沙啞。

「不，現在就要說了。」阿亮吸一口氣。
「老婆，其實自兩個多月前，我就…」阿亮鼓起勇氣說，阿靜卻忽然轉過身子來，一把抱緊阿亮，吻住他的唇不讓他說話。

阿亮感覺到臉孔上一陣濕潤。
阿靜在哭。

「不要說好不好？時間不早了，我們睡覺，好不好？」阿靜哽咽著說，近乎是哀求的語氣。
阿亮的心一陣揪痛。

「對不起，老婆。我喜歡上了別人…」阿亮閉上雙眼，他想，以阿靜的性格，或者會狠狠的朝他甩幾個巴掌吧。
但是阿靜沒有。

阿亮感覺到的，只有不斷滴落在他臉上的﹑溫熱的淚水。
他張開眼睛，眼前的是流著淚的阿靜。

他曾經深深愛過﹑發誓要與她永不分離的妻子。
他任性而霸道，總是很強悍，不輕易掉淚也很少展現溫柔的妻子。

而他竟然讓她哭得如此悲傷。

「為什麼你還是要說出來啊？我已經裝作不知道，我很努力的當作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為什麼你還是要告訴我啊？」阿靜歇斯底里的哭著說，身體無力的軟癱在阿亮身上。

「我一早就知道了，可是沒所謂，你還會回家就可以了，你為什麼偏要告訴我啊？為什麼就不可以繼續說謊下去啊？」阿靜無力的鎚打著阿亮的胸膛。
阿亮從沒見過阿靜如此崩潰，如此脆弱。

「對不起…對不起…」阿亮啞著聲音說。

他還有甚麼可以說呢？
他傷害了最愛他的妻子。
傷害了願意跟他廝守一輩子的人。
他一手摧毀了他愛過的人。

而他甘願承受這份罪疚，為的就是要跟曉怡在一起。
他不願意再錯過曉怡多一次。
 
 
那之後，阿亮搬出了他的家，獨自在外租房子住。

他還沒有告訴曉怡他已經決定跟妻子分開，只是像往常般相約曉怡到酒店見面。
在酒店的露台上，阿亮從後抱著穿著睡袍的曉怡。

「曉怡，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妳。」
「嗯？」
「我決定跟阿靜離婚。我喜歡的人是妳。」阿亮堅定的說。
「我喜歡妳整整十五年了。再遇上妳，我不想再錯過。要我做甚麼也可以。」

曉怡卻嘆了口氣。
曉怡緩緩轉過身子，眼眶濕潤的望著阿亮。

阿亮還一臉幸福的望著她，彷彿認定了曉怡一定會答應他。
曉怡卻朝阿亮甩了一巴掌。

「你是不是瘋了？我是不會離開我的丈夫的，你也不應該傷害阿靜！」曉怡罵道，邊走回床邊，穿回衣服打算離開。
「怎麼了曉怡？我想跟妳在一起，我們會很幸福的，妳不想嗎？」阿亮不可置信的追問。

「一點兒也不想！我們只是出軌，僅此而己。一旦超越這界線，我們的關係就結束了。」曉怡冷靜的說。
「為什麼？我只是不想再一次錯過妳啊！」

「阿亮，你聽我說，」曉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已經錯過了我，你還想再錯過多一個人嗎？」

「你已經錯過過一次深愛的人，你要再錯過多一次嗎？」

阿亮默然。
曉怡看著阿亮的眼睛，緊緊的抱緊他。

「你真的欠得起兩段感情嗎？」
 
 
那次之後，阿亮沒有再見過曉怡。
由始至終，曉怡都像是一團飄渺的幻影。

阿亮有時還會懷疑，與曉怡的再遇是不是只是一場夢。
不過，也是因為曉怡，他才學會珍惜。

他可以與曉怡有過短暫的時光，已經賺了。
他已經明白了。

阿亮旋開門鎖，走進屋裡。

「老婆，我回來了。」
 
 
 
「但是，我不明白啊。姑姐妳有結過婚嗎？」靖嘉不解的問。
「沒有啊。我只是騙他的。他一開始便以為小威是我的孩子，我也樂得撒這個謊，好讓他減輕一點內疚感。」曉怡淡然的說。

「這個男人真的回家了嗎？他的妻子還可以原諒他？」靖嘉問。
「不知道呢。我希望他們可以幸福的過日子。」曉怡微笑著說。

「為什麼啊？這個男人活該啊！難為姑姐妳為了他，一直也不結婚！妳一直也在等他，不是嗎？」靖嘉忿忿不平的說。

曉怡笑，「不要緊啊，我不想破壞他的家庭。這樣就好了。那時我根本不應該與他開始，我一開始就做錯了。這也是我活該的。每次聽見他低聲的喚著電話那頭的人「老婆」，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剁割著，同時也被提醒著，自己是何種身份。靖嘉，妳能明白嗎？」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明白。永遠都不會。」靖嘉冷冷的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