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台灣。
太陽餘威仍在,把大地作火爐,將萬物燒得熟透。
在熙來攘往的街道,各人的汗珠從臉上流動至頸項,濕透的衣服黏著身體,倍感難受。
剛下火車的張月海已汗流浹背,用手抺一抺臉上的汗珠,心道:「怎麼都9月了,還是這麼熱,我快受不了這人間煉獄了,趕快吃個午飯回學校休息好了。」
他隨意在火車站附近挑了一間餐館。
午飯時間人很多,夥計都忙得像驢子般,雙手捧著七八個餐碟遞給客人,根本不會有人來招呼張月海。
他剛進來就感到一大陣涼意,整個人的温度都降低了,看見整個餐館都坐滿了人,咀嚼食物的聲音夾雜著話此起彼落。
他目光如鷹,極力尋找空位置,他實在不想再出去了,瞥見右手邊的二人臺有一個空位。
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午飯時間吃飯的人很多,這邊在火車站附近,餐館更加是擠上加擠,要找個位置是很難的。
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回到外面的地獄!




走了過去,只見一名男子在低頭吃麵,張月海問道:「這位置沒有人吧?」
那男子邊吃邊搖頭,也不知他是表示有還是沒有。
張月海見他並沒有反對, 就坐了下來,並舉手叫夥計點了一碗牛肉麵,再加幾個小菜。
夥計心下吶悶,心想一個人能吃得這麼多嗎,不過客人點他就下單,也不多事。
一碗麵在這時間至少要等二十分鐘才能送到來,張月海見閒著沒事就開始打量在他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最令張月海留意的是他的鞋,一對殘舊不堪的籃球鞋,這鞋黏滿灰塵,鞋頭經過長期使用已經彎曲了,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如果不是這麼殘舊的鞋,張月海也不會理他。
因為張月海知道能夠把鞋用成這樣子的,那人一定是很熱愛打籃球的。




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他笑問道:「你很愛打籃球吧?」
那男子瞪了他一眼,並不答語。
此時那男子才第一次看清張月海的樣貌。
他的眉很幼、眼很小,但嘴巴卻很大,佔了臉的三分之一位置,嘴唇很厚,正在微笑,膚色微黑。
那男子覺得這人面目奇怪,卻沒有可厭的感覺。
張月海眼睛帶著笑意問:「你該不會是個聾子吧?」
那男子聽了這句話也不生氣,心想剛才自己明明就向他示意這位置沒有人,又怎會是聾子呢,知道他想以這句話引自己說話。
明知道這是個計,但無聊時找個人聊天解悶也是好的,道:「不是!」
張月海喜道:「不是聾子就好了,我們來聊天吧,人經常不說話,壽命也會短一點。」




張月海剛才聽到他說的口音,皺眉問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從那裡來的?中國?香港?」
張月海想了一想道:「應該是香港人了,來我請你喝酒!」
也不等那男子答話,便叫了夥計下單二枝台灣啤酒。
張月海生性喜愛結交朋友,特別是熱愛打籃球的朋友,他把啤酒瓶蓋打開,先把那男子的杯倒得滿滿,然後才把自己的倒滿。
張月海舉著杯道:「台灣啤酒是台灣最受歡的啤酒,每一個台灣人都一定喝過,在今天這麼炎熱的天氣,喝上一杯清涼的啤酒,實是人生一大樂事!」說罷一飲而盡。
那男子平時很少喝酒,但也不忍心拒絕張月海好意,他看起來並沒有甚麼惡意。
張月海看著那男子也一飲而盡後,笑道:「好!咱們酒也喝了就是交了朋友,朋友就怎可不知大家名字,我叫張月海。」
說罷把手伸出。
那男子邊握手邊道:「我叫任飛!」
張月海道:「嗯,飛兄!你老遠從香港跑到台灣幹麼?泡美女麼?咱們這裡的辣妹多得很。」
他生平最愛胡說八道,嬉皮笑臉,與他相處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就這麼不正經。
任飛道:「我來打籃球。」
張月海目瞪口呆道:「打球!?SBL嗎?看不出你原來這麼利害!」
SBL是台灣最高級別的職業籃球聯賽,那裡雲集台灣所有高手,打球的人無不以那裡為目標。
任飛搖頭道:「不是,只是在大學打球而已。」




張月海笑道:「喔!那你說你來這裡讀大學好了,說打球還以你在SBL當職業球員,嚇死老兄了。」
他自然不知道任飛來這裡是為了修練籃球技術,他是從來不讀書的。
張月海續道:「那你是那一間大學?在這裡附近嗎?」
任飛道:「東海大學。」
張月海仰天大笑,道:「哈哈!我也是東海大學,今年二年級生,多多指教!」
世間就是如此微妙。
任飛也笑了,他想不到竟然會這麼碰巧交了這奇怪的朋友。
他從小就不多朋友,那些人看任飛經常冷冰冰,不說話,而且不會出席任何活動,漸漸地就把他疏遠了。
直到今天他遇到生平最喜愛說話的張月海,他一開動起來就喋喋不休,可以說幾個小時也不停。
任飛覺得與張月海說話很舒服,這是他第一次在籃球以外找到的快樂。
張月海不只說話快,用餐速度更快,一碗剛到的牛肉麵,他已經風捲殘雲吃到碗底朝天,其他小菜清光了。
他站起來用左手抺嘴右手拍拍肚子道:「肚子啊肚子,今天可辛苦你了,現在才有食物下來。」
任飛一呆,他想不到張月海的身高目測竟有接近2米。
張月海續道:「老兄我今天才從台南家鄉坐火車回來台中,現在要回大學宿舍準備明天上課東西。」
說罷,拿了任飛的單子去結帳,回頭道:「走罷!今天我當你的導遊!帶你逛大學。」




任飛看在眼內,記在心裡,他沒有去阻止張月海,他知道這是阻不了的。
從火車站去東海大學路程坐車至少要一個半小時,路途中任飛跟張月海說了在香港打球經歷、想在台灣接受更強勁的訓練,聽得張月海津津有味,不住點頭。
張月海喜愛說話,但也很愛聽別人故事,他常說如果不多聽別人故事,自己就不會有說不完的話題。
當他聽到任飛也是今天才到台中,並未有安排住宿地方後,豪爽地道:「來我的宿舍住吧,那裡只有我和一個室友住,他是一個痴漢,待會介紹給你認識,你們應該聊得來!只有二張床,我睡在客廳好了。」
任飛心想:「甚麼痴漢?這麼變態?」
他拒絕張月海的好意。
張月海道:「先住下一晚吧,你今晚很難找到住宿的,你放心那個痴漢不會對人類發痴的。」
在張月海盛意拳拳的熱情邀請下,任飛最終也只好屈服。
黃昏。
張月海正在帶著任飛參觀東海大學。
張月海道:「東海大學十分之大,我在這裡一年也只去過五成地方而已,你暫時只需要記得籃球場館在那,我的宿舍在那就好了,其餘的你自己慢慢摸索啊!」走了幾段迂迴曲折的道路,張月海邊走邊低聲說:「東海大學地大人多,人多自然美女多,你看你10點鐘方向,正吧?」
任飛側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只見幾個胖女人在聊天,那有甚麼美女。
他覺得張月海人是奇怪了一點,想不到口味也很獨特。
轉了一個彎,一個巨大建築物映入眼簾。
張月海笑道:「這個你要好好記住,這個是體育館,旁邊還有二個室外籃球場。」




任飛只看得目瞪口呆,他從來也未見過如此之大的體育館,就像一個巨大龜殼矗立在廣闊的平地上,頂上和側面都是玻璃窗,十分耀眼。
張月海道:「內裡不只有籃球場館,所有室內運動都會在裡面舉行的。」
他手指著門口:「進去看吧?」
任飛點了頭,把門推開走進去。
一進去就見到一個指示牌,共有8個箭咀,指去不同位置。
張月海道:「不用管這指示牌,你要記得籃球場直走就行。」
穿過一對門就是籃球場,共有四個籃球場,雖然明天才開學,但籃球場上已經有不少人在打球。
任何打籃球的人見到有人在打球都會看幾眼,任飛也不例外。
任飛雙目環視場館,突然把眼光凝固在一個人上。
那人肌膚勝雪,嬌美無比,容色絕麗,臉頰粉紅,胸脯起伏,笑靨生春。
任飛從來未看過如此好看的笑容,不禁看得痴了,這一笑彷彿令世上最鮮艷的花卉也失色了。
張月海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宿舍吧。」
張月海見任飛不應,便朝著他目光看過去,只見幾個女孩子在打球,知道他在看她們,笑道:「看中那一個?我瞧她們也是平平無奇,沒有一個可以傾國傾城。」
任飛眼也沒眨,動也不動,也沒答話,就似一根木頭。
張月海用手拍打他頭,笑罵道:「你這小色鬼如此光明正大地看人家黃花閨女,也不知道醜字怎寫。」




任飛如夢初醒,滿面通紅,道:「要走…了嗎?」
張月海笑道:「可以不走,你快去認識人家吧,我在這裡等你。」
任飛道:「不用了,走吧。」
說罷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臨走時還依依不捨地回頭,那高挑的背影愈來愈小,最後消失於天地之間。
張月海拍一拍胸口笑道:「我瞧剛才那些女孩子也是稀疏平常,如果你要美女的,儘管跟我說,我介紹給你。」
任飛「嗯」了一聲,他思海中全是那一笑傾城的笑臉。
夜。
寂寞的風聲在流動,孤獨的動物在呼叫。
那「痴漢」沒有回來,張月海讓出自己的床給任飛,他自己睡「痴漢」的床上。
任飛躺著陌生的床上,聽著張月海的打呼噜聲音猶如管弦樂團的表演,高低起伏聲音澎湃,根本不能入睡,他有點後悔在這裡睡了。
他想起遠在香港的母親,也有時想到劉子禮,但更多時候想起那閉月羞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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