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大部份的問題都有了應對,每天都跟昨天差不多,像制定了時間表般有規律,雖然依舊看不懂時鐘,雖然依舊聽不懂嘰嘰嗄嗄的語言。
 
「嗄嗄——」同桌的其中一隻顧客說,朝上的手掌平放在桌上。我總是在想,恐龍們真的認為我能聽得懂牠們說話嗎?這樣不是很不切實際嘛?擁有着高度文明的恐龍們都聽不懂瑪莉那些「媽馬麻罵」了,滿腦子都是吃飯睡覺的人們更加不可能聽得懂「嘰咯啞嗄」啊。
 
我把手搭到那隻恐龍的手上,餐廳的顧客們又起了一陣騷動。我也沒有聽懂「嗄嗄——」,只是覺得牠的動作跟「手手——」很相似。雖然我並不是滿腦子都是吃飯睡覺,亦享受過文明生活,應該能夠學得會「嘰咯啞嗄」的,但沒有恐龍會來教我,牠們只會來測試我聽不聽得懂一些簡單的指令。
 
但其實我是用牠們的動作和語氣猜出意思來的。
 




再多過幾個月,我也許能夠學會「手手」「坐坐」「乖乖」這幾句恐龍語,也許還會有「裝死」之類。
 
早餐時間過去,顧客們三五成群地結帳離開,我抱着幾盒食物,一個人回公園去。「瑪莉——」我站在公園的入口大喊。
 
奇怪,瑪莉沒像往常那般衝出來迎接我。進入公園,走在被植物包圍着的磚道上,「瑪莉——」,再喊了一聲,依然不見蹤影。途經瑪莉經常去的那片草地,沒看見,踏了上去,繞着樹木轉了一圈,不在。回到廣場,老恐龍正在跟牠飼養的人玩着拋球遊戲。
 
「嘰嘰咕啞?」老恐龍邊把球拋出去,邊問了我點什麼。我聽不懂,所以並沒有加以理會。
 
「瑪莉——」又大喊了一聲,四處張望,依然找不到。
 




「嘰咔咯嘰嘰咕咯啞?」老恐龍漠視把球送回來的寵物,莫名地指着遠方,又向我問了點什麼。
 
反正我也毫無頭緒,便沿着老恐龍所指的方向離開了公園,在街上大聲呼喊瑪莉的名字。這回沒有帶雞腿,因為在瑪莉的認知裡,我已經等同於食物來源了,所以,縱使我身上暫時沒有食物,瑪莉也該會很合作地跟着我走。
 
街道上沒什麼恐龍,與晚上差不多寧靜,因為牠們都已經到了固定的地方去,直至午飯時間都不會回到街上吵鬧。
 
「Ma……Ma……」,遠處傳來了一點人聲,有點像瑪莉的聲音,便往那邊去看看。
 
「罵呀——罵——」,越是走近,越是聽得清楚,雖然跟平日的有點差異,但這確實是瑪莉的聲線,而且是充滿了敵意的叫聲。
 




步伐不斷加快,趕到了極靠近的地方,但依然看不見瑪莉。「罵——」,往旁邊那條陰暗的巷子一看,只有一隻高大的恐龍站在裡面,牠臉朝牆壁,並不是為了步行,卻極不自然地把腳抬了起來。
 
「罵————」
 
「喂!你在幹什麼!?」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卻不自覺地叫了出來,俯身衝進巷子裡面。
 
那隻恐龍立即停下了當前的動作,驚訝地望向正在接近的我。並非聽得懂我的說話,單純是被陌生的聲音嚇到而已。牠把腳往後抬高,向我的方向擺出了踢球的姿勢。
 
與那隻恐龍之間距離只剩下幾步,猛然發現在牠的腳邊有什麼在抖着,是捲縮成了一團的瑪莉。臉上腹上手臂上都有着明顯的傷口,眼睛和嘴巴張得極大,淚與唾液不受控制地流出。
 
嚯,一聲風切。恐龍的腳尖在胸前劃過,假如我是以四足爬行的人的話,恐怕現在已經倒在地上了。趁着這個時機,我跳了起來,把拳頭埋到牠的眉間。
 
恐龍跌倒在地上,我立即轉身走向瑪莉,蹲了下來,抓住牠的肩,撫着牠的臉,「瑪莉,瑪莉,你聽得見嗎?走得動嗎?快離開這裡。」,我應該知道牠根本聽不懂,但脫口而出。扶着牠的肚子,牽着牠的手,勉勉強強地讓意識模糊的瑪莉朝着小巷的出口爬去。
 
「嘰啞————」恐龍扶着牆壁站了起來,嘶聲地吼着。剛才的並不是打倒,而是跌倒。那拳頭根本無有造成半點傷害,對牠來說,那只是一下輕推,洽巧地讓踢空了的牠失去平衡而已。




 
恐龍暴衝過來,距離彷彿並不存在。我輕拍了一下瑪莉的背,然後轉身以手臂擋住從右方掃過來的踢擊。但沒有意義,衝擊力把右臂壓到了我的臉上,讓我狠狠地撞上牆壁。沿着牆壁滑下,倒卧在地上,扶着劇痛的手臂,嘴巴徒然地張着,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嘰!咯咕咯咯!」這不是那隻恐龍的聲音,是誰?
 
「媽!嗎呀!」瑪莉?是瑪莉嗎?
 
噗咚——一道聲音在腦袋裡響起。
 
「嗎呀……嗎……」
 
噗咚——耳朵像是被關上了一般,瑪莉的聲音變得很薄。
 
「…………」
 




噗咚——腦袋裡面有什麼東西跟着跳動了一下,像是要衝到外面一般。視野突然變得極模糊,卻又馬上回復了一點點。
 
噗咚——藍色。藍色的眼睛,是瑪莉。牠一臉淚涕,張着嘴,在叫喊着。
 
噗咚——又跳動了一下,視野再也沒有回復過來,我看不見瑪莉的臉。
 
噗咚——一切都好模糊。
 
噗咚——好黑。
 
噗咚——噗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