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冰。
 
好安靜。
 
灰藍色的天花板,這是什麼地方?
 
我平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蓋着了一張厚厚的毛氈。這裡比瓦楞紙箱寬闊一點,微微抬頭,是鐵制的柵欄,像個監獄。
 
沒死啊,還以為死定了。
 




仔細一想,才被踢了一腳就掛掉反而不合理。
 
「嘿……」想要撐起身體,整個人卻突然往右側倒了下去。在左手撐着地板的同時,右手並沒有使出力來,大概是被踢傷的後遺症吧。磨磨贈贈地坐了起來,毛氈微微滑落,露出了赤裸的胸膛。早就知道到衣服被脫掉了,畢竟這裡的地板真的很冰。
 
不知道躺了多久,身體很僵硬。隨性地轉動着脖子,雙臂往後一拉一轉,肩膀發出咔咔的聲響。雙手移到胸前,十指交纏到一起,往……等等,手指並沒有纏到一起。等等,右手並不在胸前。
往右臂望,前臂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個圓圓的關節,還有手術造成的疤痕。
被截肢了。
 
應該只是骨折而已吧?有這麼嚴重嗎?有嚴重得需要截肢嗎?這太不合理啦!我看過那些籃球員受傷的照片,骨頭刺穿皮膚外露了出來還是……呃。
 




嗯……對,這裡是屬於恐龍的世界嘛,對人的醫療技術當然沒有那麼先進。即使技術上能辦到,但手術費應該比我的手臂還要貴,對恐龍們來說,甚至比我整個人……比一頭人還要貴。像壞掉的舊電腦,如其把它修好,還不如買台新的比算划算。
 
我披着毛氈,走到鐵柵欄前,掃視牢外的環境。眼前的是一個個獨立的大鐵牢,裡面的人看起來全都沒有活力,幾乎都是躺着的。一隻穿着灰白色衣服的恐龍在牢外經過,牠的眼角餘光瞄到了我,應該發現我清醒了過來,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會被如何處置呢?我不禁開始想像。
 
雖說完全沒效果,但我終究是揍了那隻恐龍一拳,不,是揍了恐龍一拳,不論是哪一隻。我擁有襲擊恐龍的前科,對恐龍抱有明確的敵意,繼續活在這個世界裡的話絕對會危害到恐龍們的安全。
 
人……恐龍道毀滅。
 




我被狠狠地踢了一腳,還丟了一條手臂,因為我遭受過恐龍的殘暴對待,所以必定會對恐龍產生敵意,必定會報復,必定會襲擊無辜的恐龍們。
 
恐龍道毀滅。
 
失去了一條手臂,對沒有飼主的流浪漢來說,根本就活不下去,與其讓牠慘淡地餓死在街頭,不如讓牠舒舒服服地上路。
 
恐龍道毀滅。
 
不論是作為加害者、作為受害者,還是作為傷者,都必死無疑。因為在恐龍的世界裡我只是一頭人。即使我不願承認,但這是屬於牠們的世界。站在我這一邊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不久後,兩隻打扮幾乎完全相同的恐龍走近鐵牢,把柵欄打開了。這也許是活下去的最後機會,把毛氈丟到牠們的臉上去,再趁牠們手忙腳亂的時候逃走。
 
嚯——左手一揮,毛氈立即飛揚起來。啪,立即落到的地板上,甚至沒有碰到那兩隻恐龍的身體。非慣用手的左手完全使不出力,恐龍的毛氈也意外地沉重。
 
「咔嘰啞?」「嘰嘰。」牠們商量了幾句,然後彎下腰,踏進牢裡,伸出了雙手,緩慢地迫近。




 
把牠們的手撥開,壓低身體,想要衝到牢去。啪——這回是我落到了地板上。不知道牠們用了什麼魔術般的手法一瞬間便把我壓在地上,左手和身體都動彈不得。
 
「嗄嘰嗄嗄嘰咯啞。」把我壓着的那隻恐龍不知道說了點什麼,另一隻恐龍便馬上跑出了鐵牢,取來了一根細小而尖銳的利器,繞到了我的視野的死角。
 
「嘰嘰——」皮膚傳來一陣痛楚,皮下傳來了一陣冰涼,然後,是一陣暈眩。
       
       
 
又清醒了過來,身處在一個陰暗的牢房裡,不知為何,搖搖晃晃的。掀開毛氈,撐起身來,抬頭一看,光線是從牆上一個小小的換氣窗射進來的,難怪這麼陰暗。這個牢房並沒有柵欄,比剛才的狹窄得多,我甚至無法把雙腳伸直。毫無疑問,是一個屬於重犯的牢房。
 
「咯咯——」在牢房外的恐龍說了句話。
 
嗙——牢房隨即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莫名奇妙的搖晃亦隨即停止。臉前的牆壁突然打開了,原來這是一扇門。我披着毛氈,立即衝了出去,這絕對是最後的生機。
 




雙眼無法適應牢外的強烈光線,本能地閉了起來。但顧不得那麼多,我只管往前跑,盡可能遠離負責恐龍獄卒。
 
但在眼睛尚未能睜開之際,我的腹部便遭受到了猛擊。失去平衡,我跌坐在地上。某種形狀奇特的東西貼在我的身體上,某些玩意勒住了我的腰間。是一種異常地溫暖的東西。
 
緩緩地睜開眼睛。是一顆金色的腦袋。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和還有一條長長馬尾。
 
「瑪——瑪——」她抬起了頭,臉帶微笑地與我四目交投。然後,又把臉貼到我的胸前,輕輕地磨蹭着。
 
「嗄嘰咔——」剛才的那隻獄卒恐龍又說了些什麼。轉頭一望,是老闆。再往下一望,是我剛才身處的那個牢房,手提式的。不,大概,那根本不是什麼牢房。
 
「嗄嘰咔咔。」「嗄嘰咔。」「嘰咔嗄嘰咔。」「嗄嘰!嗄嘰啞!」大量的恐龍圍在四周,話語的發音都十分相似。
 
這裡是餐廳的外頭。雖然不太清楚,但我恐怕是撿回了一條命,不,是恐龍救回了一條命。
 
「瑪莉,瑪莉。」懷裡的瑪莉突然唸起了自己的名字,牠是什麼時候學會的?而且,牠為什麼要喊自己的名字?不,牠不知道這是名字啊。難道是肚子餓了嗎?還是什麼地方很癢?




 
我想要輕拍瑪莉的頭頂,卻沒能辦到。因為我不自覺地伸出了慣用手,把被截肢的右臂擺到了她的眼前。
 
瑪莉立即鬆開了環抱着我的小手,往後一退,驚訝地叫喊着:「嗎!嗎呀!」
然後,又靠了回來,雙手輕輕地按着關節上的手術疤痕,低聲地溫柔地叫着:「瑪莉……瑪莉……」
 
無法理解,但隱約地感覺到了。對我來說,「瑪莉」這個發音只是一種工具,一種用來把牠叫到身邊來的工具。但對她來說,「瑪莉」到底是什麼?
 
我以為她會把「瑪莉」這個發音與食物聯繫在一起,但事實似乎不如我所預料那般。
 
「……瑪莉——瑪莉——」她抬起頭,臉上擠出了一個微笑,並伸手輕撫我的臉頰。
 
「嗄嘰——」此時,老闆又說了一句。「嗄嘰——」「嗄嘰——」「嗄嘰——」四周的恐龍亦一起說着同一句話。
 
「瑪莉——」她也一起叫着。混起來一聽,我總算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她的認知裡,跟這個發音連繫起來的並不是食物,而是我才對。在恐龍的世界裡,我意外地獲得了一個女孩子氣的名字。
 
也許,其實是個姓氏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