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之際,保暖添衣。仙劍山莊上,人人身上都厚了一層棉布,不過唐穆儒倒是相反,他仍是寬衣露臂,在雪下同是這般走著,致使每個人都在傳聞「笨蛋不怕冷」。
  妙玉在山莊中終日被父親困住,只以琴聲解困,演奏為樂,今見雪下,也換上了一身冬裝。
  她那身雪貂外套、白玉肌膚,似乎是要跟雪花比較,趁著山莊一片的白色景像,她在雪下撫琴,用琴音記下雪的晶瑩與緩落,命了一首「雪落曲」,慢慢寫下去。
  而山莊的其他人也並非無所事事,各大小師兄,各有忙碌。
  牛冠齊此時就與程鐵鷹、袁志清躲在村外一片林中。
  自萬虎嘯從江南歸來,仙劍山莊在蜀地的名聲水漲船高,其勢力很快已危及川城、都府、眉山三大派。
  雖是如此,但由於四派勢力互相割據,民眾也似乎因此得益而帶來安穩──至少不怕山賊來犯,據說,由於四派人馬爭相討好以茲長名聲,故山賊一來,俱如血入鯊群,片甲不留。
  然而四個幫派,檯面下的爭鬥也未曾停止。
  仙尋村外的樹林中,三師兄弟在暗處埋伏,雪落而下,呼氣成煙。
  眼前小道,容馬奔馳,遠處突現馬蹄聲。




  蹄聲漸響,雪粒漸動,牛冠齊見時機差不多,便突然聳立,像面巨牆步步走進小道,抽出大刀,隨即於銀光閃動,斷雪融霰。它像是若隱若現的訊號,周圍的雪花也因這大刀撥動也輕輕起舞。
  馬的影子漸漸擴大,從輪廓演化成猛獸,嘶聲長叫,似乎不大理會面前的巨牆。
  而牛冠齊也不多言,只讓這銀光一劃,雪白的地面綻出血花,它向著某處生長,一邊筆直,一邊散落。銀光的盡頭,兩條馬腳在空中飛起,登然落地,也染出兩朵血花。
  悲哀的野獸丟了前腿,還不知痛楚的跑,踏空兩步,牠終於摔下,把身上的乘客拋了出去。
  那騎手剛摔落馬,銀光指住了他的鼻尖。
  一馬既落,後面跟隨的自然拉住韁繩,馬兒急速停下,牛冠齊半臉遭血染,卻燃起血性,他放聲一吼,似虎如獅,嚇得馬兒都驚慌亂動,紛紛拋下坐上客,然後逃遠。
  「一隻老鼠都不能放過!」牛冠齊大吼。
  程鐵鷹這時從叢中跳出,快刀一掃先取三人咽喉,然後將那幾個流氓團團圍住,這時領頭的人也早被綁住,被袁志清拖住,然後被丟進包圍圈中。
  這三個如狼似虎的劍客,迅速俘虜了這一行的十多人,準備拷問。
  牛冠齊率先抽了領軍的幾巴。




  「這領頭的大鬍子,前幾天在別村冒認我仙劍山莊的人,去砸人場子,你們這些當小的,聽過這事嗎?」
  那一行的十多人,都不敢言語。
  「不說嗎?那好。」牛冠齊抽出一把長劍,說。「找其中一人,跟我們七師弟比劍,贏了就放過你們。」
  那十多人呆了呆了,人人都想出去試試,然而頭領的大鬍子卻怒瞪他們。
  「看來我們的首領大人挺想的啊,好啊,你比完以後,你們當小的就走吧!」
  「別聽他們的!」大鬍子說道。「我們就是死,也不會展露半點武功,講半句話!」
  「嘿嘿!這倒有趣!不過,想死就死,那你不就太便宜了嗎?老三,你跟他們玩玩!」
  「如您所願!大師兄!」程鐵鷹收起往常悠閒的嘴臉,馬上變回那個煞氣騰騰的三白眼,嘯聲一出,劍尖往下一墜,白銀一進,朱紅出來。
  那大鬍子的腳掌多了一道湧泉,染紅了雪地。
  「後面別慌,慢慢輪到你們!既然是為了幫派大義,那就慢慢來吧!還有你們好受呢!」牛冠齊道。




  袁志清滾了滾眼珠,說:「大師兄,這樣折磨他們,不是太便宜嗎?」
  「老七?你意思是?」牛冠齊看了看他,有點好奇。
  「將計就計,順便挑起其他幫派仇恨吧。」袁志清說。「大師兄,你想想看,殺了他們,折磨他們,他們背後的黑手,也只單純憤恨。若我們借花敬佛,挑動蜀地幾個門派互相憎恨,不也甚好?」
  「老七,願聞其詳。」牛冠齊向來沒這樣的心思,依他老實簡單的性格,多半跟隨指示,完事回山莊,他又怎麼可能不被袁志清所動呢?
  「若他們既不供幕後主謀,把這贓栽得再大一點……」
這時那個大鬍子忽的大吼起來:「卑鄙小人!無恥之徒!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少在那耍手段!」
  「笑話!」袁志清發出陰森的笑聲。「你們這群傢伙插臟嫁禍,還說人卑鄙無恥?真是虛偽!虛偽!」袁志清然後轉頭繼續跟牛冠齊說話:「我們可以──」
  「你們那老妖物辱我師兄!傷我師弟!豈有不報復之理!但是我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別打其他人主意!」
  「侮辱師兄?傷害師弟?」牛冠齊一聽,完全明白了。「我知道是誰做了。」他獰笑道。
  「老三!把他們解決!按老七的說法去做──」
  「你們想做甚麼!」大鬍子吼道。
  「遲些你就知道。」袁志清眼睛一瞪,將對方的慘況用瞳孔記下。








  幾日後,蜀地幾個門派都遭到襲擊。
  這些賊人神出鬼沒,下手也狠,專挑別人門派的店家。但是他們也只砸不搶,似乎是為了鬧事為樂。
  一幫幫蒙面的賊人,到處砸燒,周圍搗亂,把蜀地弄得毫無寧日。他們在完事後,更是大聲嚷著「是我們仙劍山莊所為,不服就上山。」然後揚長而去。
  所作所為,令人摸不著頭腦。
  眉山派、川城派、都府派的掌門老早聚在一起,商議論事。
  門派的店家是為了幫門派增加收入而設的,酒館、藥店、武器店一應俱全。然而一般混食江湖的民眾,哪裡知道這些店家是誰家所開,故有意砸場的人,必是武林中人。
  眉山派掌門賈川自是第一個起立支持攻打仙劍山莊,務必除之而後快。他一說,半數和議。
  然而另外兩派的掌門,卻抱持質疑。
  「以仙劍山莊的能力,根本不必到處搗亂,況且這程度的搗亂,還得大聲叫喊是仙劍山莊所為,未免過度刻意。」
  「但捉賊也得拿贓,否則傳了出去,也不好說。」
  眾人重重商議,最後決定,各派掌門自帶幾人,先見見萬虎嘯。
  行程在星夜,山路仍雪飄,三個掌門各帶五人,自挑燈籠奔山。黑夜山路自得小心,人人慎重,使那串燈火組成的長蛇慢慢往山頂蜿蜒爬去,山下的村民,見到這般奇特的景象,都在好奇發生甚麼事。
  一行人來到山莊前,只見門已深鎖,三派人馬使一人往大門喊叫。
  「致仙劍山莊,眉山派、川城派、都府派求見!」




  門後的腳步聲漸漸響起來,隨著木門發出響聲,裡面竟走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人──萬虎嘯。
  「竟然,是臭老貓來迎呀!失禮失禮。」王蒿道,川城的老尊師,見狀也不忘嘲諷一番。
  「我知道你們是為甚麼而來,進來吧。」
  萬虎嘯臉色凝重,並不多言。那十多人進了山莊大門,就見萬虎嘯用手指指往另一方。
  萬虎嘯粗糙手指向一具屍體,它掛在牆上,胸口被長劍貫穿,劍扎牆中。屍體早已凍僵,卻未有腐爛,或許是因天氣寒冷,受了阻延。
  雖是如此,那屍體的輪廓尚在,一把大鬍子仍掛臉上,若要辨認模樣,也非難事。
  賈川一見那把大鬍子,就後背發涼,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兩天以前,我見有人冒認我山莊名號到處招搖撞騙,二話不說就殺了,這樣的臭蟲,本想隨便丟了就算,可是徒弟告訴我,冒我門派的流氓十分猖狂,著我留些證物,免被栽贓,然後果然就是你們來了。怎麼樣,是覺得老子我到處惹事麼?」
  「但說無憑,誰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以後殺掉你手下撇除嫌疑?」
聽到對方人馬的刁難,萬虎嘯冷笑幾聲:「沒想到,一個被栽贓的門派,連以證清白都不許呀!」
  「那是因為你這頭臭老貓,平常不做好事,別以為受一兩次冤屈就能洗去你的劣跡呀。」王蒿也趁機落井下石。
  「我不像你們名門正派這般諸多規矩!況且,我萬虎嘯用得著拿這下三流的方法去揚名嗎?我現在可是有王爺御賜的寶劍,王爺也當我是坐上客,我用得著這般犯蠢去跟你們討名聲?我去一遍江南,有花不完的銀子,要跟你們這些傢伙相提並論?」
  萬虎嘯句句帶刺,但正如他說,王爺賓客,得罪不得,況且三派中人也不乏認定是萬虎嘯所為,然而萬虎嘯似乎也是受害者,也不吭聲了。
  「看來萬掌門也身受其害,倒不如我們一同相議討賊大計?」都府派的人當了和事的,輕輕的說了一句。
  萬虎嘯聽了,輕輕的哼了一聲,然後著工人們上茶點燈。




  幾個掌門帶著人馬,在山莊中作客,星夜商討掃除逆賊的計劃。如此一來,除了消滅亂賊以外,也為仙劍山莊洗刷污名,對於在場眾人來說是最好不過。


  時至卯時,各路門派人馬逕自回家,眉山派的賈川快馬加鞭,闖入府第,一落地便連忙喊著兒子的名字。
  「雙兒!雙兒!」
  他邊喊邊走,快步走到兒子房前,一手推開大門,挑著那如千秋擺盪的燈籠,跑進客房,將好夢正酣的賈雙抽了起來。
  賈雙一陣莫名其妙,抹抹臉張開眼睛,只見父親瞪著自己。
  「雙兒!告訴爹!你跟師兄弟都鬧些甚麼出來了!」
  賈雙仍是想不起來,只抱怨父親半夜過來。
  「我們派的老三,姓文名浩的,像乾烤鴨一樣掛在仙劍山莊上了!說,你到底讓他做甚麼事了!」
賈雙如夢初醒,登時臉色發青。
  「老老實實告訴我……」
  「我……我……」賈雙支吾以對。「難怪三師弟一直沒回來……」賈雙想了想,道:「不對!三師弟沒回來?這一定有問題!現在幾派都遭滋擾的事一定是山莊所為!我當初只是打算氣氣他──」
他還沒說完,冷不妨遭自己親爹一巴抽來,猛然摔倒於床上。
  「果然是你這兔崽子插贓嫁禍!」




  「爹!我這樣也是為門派好!當初在九王爺府上我們遭辱,四師弟在木材店又遭他們所傷!我只是稍微讓他們別這麼囂張而已!」
  「是呢!你真聰明呢!」他冷笑道。「你是要你爹跑出去跟其他人說,我兒子本打算栽贓小懲大戒挫挫仙劍山莊銳氣,沒想到仙劍山莊的人將計就計的反擺我們一道,殺了我們派的弟子,請你們找山莊討公道──這樣嗎?」
賈雙本想說認同,但想想還是說不出口。
  「你還想說附和呢!照你這般做法!我們門派就垮掉了!用用你的腦子吧!」賈川說完又抽了一巴。
  「那怎麼辦才好!爹,救我!」
  「你覺得呢!你別的不鬧,鬧出這種事?我說你快點去求佛祖保佑,別讓人逮到尾巴,不然?哼!整個門派都敗在你這臭小子手下了!」
  賈掌門說完,氣沖沖的關上門,揚長而去。
  賈雙吞了吞口水,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幾日後。
  眉山、川城、都府的人在各自市鎮中埋伏。
  對於圍捕冒認仙劍山莊的人,他們一早有所部署,市鎮內外、大小街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人把守。
  各個人員都喬裝起來,或農或商,或屠或客。
  來來往往,市集之中,埋伏者待到下午申時,市鎮周圍開始有所異動。
  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野獸影子也越發清晰,蒙面的賊人身後帶著四個隨從,共五匹馬奔進市集,一來就不聞情由,扯起韁繩,馬匹隨之立起,然後就是一陣的踐踏狂奔。
  馬匹揚起塵土,瀰漫市集,滿地是爛掉的瓜菜果物、生活貨品。
  原本安好且給予平民交易的地方,如今果不堪食,物不堪用,一切盡毀。此情此情莫不使人心痛。
  埋伏好的各派人士,此時從各店蹦出,然而這群賊人騎於馬背,他們只消扯扯韁繩,馬兒一痛亂蹬,武林人士就無法接近。
  賊人們哈哈大笑,定好了馬,放聲大喊:
  「聽好了!本大爺是仙劍山莊的大人物,你們腳下這片土地皆是我們山莊的,若不情願,就上門挑戰!」他說完以後,轉身騎馬離去。
  然而埋伏的人們又豈會放過他們,正當賊人轉身,埋伏者就向天射出狼煙,以示發現敵人。
  賊人繞往山道,奔向樹林,在林中的探子發現蹤跡,也射出狼煙。
  這樣一來,漫山遍野就是灰色煙霧形成的線路,另一方早預備擒賊,也騎馬出動。
  五個賊人一路奔跑,躲入山中一座茅屋,然後不動聲色,各門各派聞風而至,一聲令下包圍茅屋。
  「毛賊!看你們往哪跑!竟然冒認武林中人作案,汙衊他人!聰明就投降,不然休怪我們動刀!」
  未等領軍的發號施令,幾條弓箭忽然從茅屋飛出,馬上把包圍的人都嚇了一驚。
  「好大的膽!人來!放箭!」
  弓箭手對著茅屋窗口發射,每次三箭,共發三浪,然後停下。
  一刻鐘後,茅屋中人未有動靜,於是這聯合大軍,便舉刀奔進茅屋,只見十多具屍體都扎著弓箭。
  各門派的人見此情景,竟又說不出話了。
  本來,他們是打算生擒逆賊,嚴刑逼宮,以捉黑手。然而這面前只有死人,莫講拷問了。
  功敗垂成,幫派只好將計就計,抬著屍體回到各自城鎮,敲鑼打鼓的說惡賊已除,著周圍的居民安心。在他們勢力圈內,這麼做自然必須,而在另一方面,他們也大方的為仙劍山莊洗脫污名,至少為目前紛亂的江湖寫上一點安心。
  然而在私底下,又卻是另一回事。
  幾個門派找目擊的民眾等記下經過,逐篇細看,寫上要點,終讓他們發現了甚麼──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眉山派賈氏身上。
  從事發的一天數起,與賈氏有關的資產,是數派中損失最少。而死去賊人裡面,有幾個遭別人認出是眉山派的小弟子,而扎在山莊上的那條死屍,自然也被認出是眉山派三師兄。
  都府、川城派知道以後,哪裡還敢說仙劍山莊的不是?與此同時他們知道眉山派竟然就是始作俑者,自然開始疏遠對方,更多的時候就是事事刁難。
  賈掌門知道自己兒子栽贓他人,必有後果,這回被他不幸言中,啞子吃黃蓮。為了顧全門派名聲與保護兒子,當別派的人問起,他都只道是無可奉告,矢口否認。
  人人暗地裡避開眉山派,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從此以後,眉山派的名聲一落千丈,既沒了信用,工作、委託自然不上門,沒了工作,只能虛度日子。而賈雙在眾人面前,也從此低頭不起,再過一些時日,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使了一著將計就計的袁志清,在事情落幕後,回到山莊慶祝,與眾師兄圍坐,享用晚餐。
  這時萬虎嘯喝了水酒,說起近日討賊之事,就如此這般的問了起來。
  「所以,你就將計就計,小事化大?」
  「是的。若賈氏和盤托出,則他必受千夫所指,也無誠信可言,若他選擇不說,則是啞子吃黃蓮。」
  萬虎嘯聽了以後,邊大笑邊拍掌:「好!這招妙,讓他吃了苦頭,又說不出!真是有勇有謀!」
  楊肇對此則是不予置評。
  袁志清抓到對方的不悅,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明知故問:「不知二師兄還有何顧慮?」
  「七師弟儘管高興就好,我只是考慮些不相關的事。」
  「但說無妨啊。」
  「既七師弟的屍體是預先備好的,即死的時間與當時不一樣,若他們懶得追查也罷,若這一查起來,恐防夜長夢多。」
  呸!這傢伙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死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仲賢,季常第一次施計,雖不完善,膽識可加,你該多提點才是。」萬虎嘯道。
  楊肇點頭,並不言語。
  「諸位吃過飯後可先回房去,我有一事,要與季常商討。」
  眾師兄弟聽了,不由得都怔了一下,隨後各自離開,但是心中皆也盤算著師父獨自找七師弟的用意。
  一個時辰過去。
  山莊另一面,妙玉撫琴,琴音清澈,如點水上行,心今有所屬,則海中有信標,既有此信標,渡船則無礙。水上行的音色,自然往著某個目標前去,緩緩向前。
  腳步聲漸漸在琴音世界中展開,使妙玉逐漸從琴音世界中回來。
  「妙玉!妙玉!」
  門外傳來親切的呼喊聲。
  未等妙玉起來,門已打開,袁志清狂奔而來,抱起了妙玉,以脖子相親。
  「……哥哥……怎麼了?」
  妙玉這時也怔了一下。
  「妙玉,您父親,已經默許了我們一起了!」
  「……真的?」
  「對!方才我在他口中得知,他並不反對我倆相見交往!」
  「太好了!」
  「這樣的話,我們在旁人前,兩雙出入再也沒人亂說!」
  妙玉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的摟住袁志清。
  寒冷深夜,雪花微下,一雙男女,相擁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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